御書房,耀無凡望着手中的奏摺,劍眉緊蹙,目光有些渙散。
該死的,他怎麼了,他到底怎麼了,爲什麼奏摺上滿是“鳳九天”三個字,爲什麼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張端着酒杯質問他的臉龐,爲什麼連喝茶都似乎能嚐到她淚滴的鹹澀,該死的,他到底是中了她的什麼毒,竟然每時每刻都在想着她。
她明明只是一隻玩偶而已,明明是他報復的對象而已啊,可是當看着他將她從“鳳女”變成“妖女”,看着她在耀國舉步維艱,在後宮處境日益困難,看着她強忍的倔強和尊嚴,他不但沒有一點高興,反而心裡疼的厲害。
他,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不,不會的,若是愛上她了,怎麼可能看着她喝下那打掉孩子的“絕花”,怎麼可能不想要他們的孩子,沒有,沒有,他絕對沒有愛上她,沒有。
“皇上”,元公公立在耀無凡身側,看着他們無比精明的皇上將一份奏摺看了三個時辰,“方纔鳳儀宮宮女來傳話,說是皇后娘娘請皇上過去一趟”。
耀無凡手中的奏摺突然滑落,那張揚狂肆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而緊蹙的劍眉,似也柔和起來。
“可說有何事?”
元公公掩住欣慰的笑,低頭恭敬的回答:“沒說,只說讓皇上立刻過去”。
“她說讓朕立刻過去,朕就該立刻過去嗎?她當她是誰?她又當朕是誰?”耀無凡冷冷的說道,可是脣間難掩的笑意出賣了他,彆扭的樣子哪裡還有平日冷漠狂獰的樣子。
“那老奴去回了皇后娘娘,就說您今晚沒空”,元公公眼底呆着促狹的笑意。
耀無凡立刻擺擺手,“不用,朕去”,難得的九天要妥協,他可以勉強的去一趟鳳儀宮,“朕去看看朕的皇后到底有何事?”
元公公偷笑兩聲,朝着殿外大喊,“皇上擺架鳳儀宮”。
爲宴會忙碌了一天的皇宮已早早的寧靜下來,路上撐起的路燈帶着搖曳的光輝將御書房到鳳儀宮的路照的通亮,耀無凡一身明黃龍袍,步子似乎有些急切,狂妄的俊顏上兩隻眼睛緊緊盯着不遠處那個沒掛引君燈的宮殿,看着裡面人來人往,眼底多了些喜悅。
整個後宮有些寂靜,可是寂靜之中,卻透着些許的詭異氣息,枝頭的圓月宛如碗口般,帶着淡淡的月輝,可是怎麼都感覺這圓月之中偷着不尋常的氣氛,今晚,註定不平靜了。
“皇上駕到……”
元公公一走到鳳儀宮外,就高聲喊了起來,不一會兒,鳳儀宮所有的人都慌慌張張的跑到鳳儀宮門口。
當耀無凡在那一羣人中尋找那個困擾了自己一整天的人影時,九天只穿着一身褻衣褻褲便走了出來。
“臣妾參見皇上”,她臉色有些蒼白,不知是沒有鳳裝的裝扮的原因,還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她有點柔弱,連腳下的步子都飄浮不已。
耀無凡裝作無視九天的徑自進入鳳儀宮正殿之中,九天很自覺的起身,跟在他身後也走了進去。
“皇后今天叫朕來何事?不會就是要朕看你衣冠不整的樣子吧”,耀無凡出口諷刺,只是不知爲何,看到她風一吹就能倒的樣子,心間居然疼痛了起來。
九天含着苦澀的笑走到耀無凡對面,“那衣服是累贅,早晚都是要脫的”,本是曖昧的一句話,可是任誰聽了都有些怪異,因爲看到她此刻的樣子就能明白,九天說的,是離開後位,歸還鳳裝。
耀無凡瞬間帶了怒氣的瞪向九天,“朕很忙,沒空跟你吵架”,突然間,他有些失望。
本來已經想好了,就算她是“鳳女”,就算她和他的親事讓他困擾,可是隻要她妥協,只要她求他,他可以施捨一點恩寵給她,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樣寵她,可是,沒想到她卻想擺脫後位,休想。
九天笑了,笑的宛若地獄開起的冥界之花,妖嬈而詭異,“皇上很忙,臣妾知道,只是這件事,皇上一定要親眼看着才行”。
耀無凡不解,九天也沒有解釋,只是轉過身子突然朝着臥房走去,那一步步踏出的步子,彷若走在刀尖上一樣,“皇上,我說過,祝你和雲妃心想事成,可惜你們失敗了,我說過我百毒不侵,所以那孩子,還在,可是皇上,我不想要了,我成全你的心想事成”。
她的聲音很小很小,她不知道耀無凡能不能聽到,可是,她依舊要做,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
耀無凡全身突然僵住,呆呆的望着那個走進臥房的女人,才突然看到太后身邊的嬤嬤竟然不知何時也到了鳳儀宮,而她們,面無表情的跟着九天進了臥房。
耀無凡突然害怕起來,一向狂妄的性子突然被無邊的恐懼包圍,臉上再也沒了強裝的鎮定。
她要做什麼,她什麼意思。
她說她的孩子還有,那“絕花”也失敗了是嗎?可是她爲什麼又說不要了,她到底要做什麼。
不知道她進了臥房要幹嗎,可是耀無凡心底深處傳來一股極爲強烈的聲音,催促着他要阻止她,一定要阻住她,不然他一定會後悔。
“天兒,天兒…”
耀無凡喃喃的叫着,身子卻突然發覺動不了了。
“鳳九天,你要做什麼,回來,朕命令你回來”,他突然喊出聲,心底無邊蔓延的恐懼讓他管不了了,腦海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能讓她離開,不能。
元公公一見耀無凡的樣子,心裡也有些不好的預感,“皇上,您被點了穴道,老
奴不懂武功,老奴立刻找人解開您的穴道”。
“元公公,你可知皇后要做什麼,朕不知爲何有絲不好的預感,她說要成全朕的心想事成,這到底什麼意思?”他哪裡還管得了自己能不能動,他此時滿腦子都是九天離去前詭異的笑容和絕望的眼神。
元公公看着耀無凡失常的慌張,想着九天方纔說出的話,再看看跟在九天身後走入臥房的兩個老嬤嬤,年邁的臉上突然難看了起來。
不會的,皇后怎麼能那麼做?
如果是呢,如果皇后真的決定那麼做呢?這可如何是好?
“皇…皇上…”想到那種可能,就連看慣了宮中爾虞我詐的元公公,都不禁全身發抖起來,臉上蒼白着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是梳洗,是梳洗之刑啊,皇上,皇后娘娘要親自打掉自己的孩子,墮胎藥對皇后無用,所以皇后娘娘要用梳洗之刑打掉孩子啊”。
耀無凡霎時呆滯了一樣,滿眼驚恐的望着那兩扇緊閉的門扉,臉上瞬間成了蒼白。
怎麼會,怎麼會?
梳洗之刑,那是梳洗之刑啊,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承受,就算能承受住也會脫一層皮,那苦痛,那痛楚,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住的,怎麼會,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他只是不想要孩子而已,他沒有要她死啊,如果,如果孩子真的打不掉的話,他可以留下孩子,他願意留下孩子。
突然他明白了,她轉身離去前所說的那句“我成全你的心想事成”是什麼意思了,她要用最殘忍的方法打掉他的孩子,只因爲他不想要那個孩子。
鳳九天,你狠,你夠狠啊
胸口突然被什麼東西撕裂,看不見血的疼痛蔓延到全身,耀無凡怔怔的站着,彷彿正身處冰火兩重天一般,被心痛灼燒着,也被她的冷漠冰凍了。
不,不行,她不能這麼打掉孩子,她不能死,他後悔了,他要留下孩子。
“元公公,快,快阻止皇后,快,馬上阻止她”,耀無凡衝着身邊的元公公大喊,焦急的神色溢滿臉龐,無奈,他動不了。
元公公何嘗不着急,“皇上,您如今不能動,現在誰也阻住不了皇后了”,皇后有鳳印在手,誰能阻止?
不,還有一個人可以。
“皇上,老奴立刻去請太后,只有太后能阻止皇后娘娘了”,元公公急切的跑出大殿,心裡不停的唸叨着,一定要快,一定要阻住皇后,爲什麼成了這個樣子,他們爲什麼非要走到這一步呢。
九天的臥房內,她穿着褻衣褻褲靜靜的躺在牀榻上,門扉緊閉,房內的兩個老嬤嬤,看着手裡的大木梳有些心驚。
“皇后娘娘,您真的要這麼做?”其中一個老嬤嬤不確定的問道。
九天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兩個老嬤嬤不可奈何的拿着木梳走上前,手中的動作卻怎麼也下不去。
她們是宮裡的老嬤嬤了,手裡的木梳是做什麼用的,她們比誰都清楚。
梳洗,將人脫光之後淋上滾燙的熱水,然後用木梳在那被熱水燙的通紅的身子上從頭到腳的梳刮,那樣的痛,根本不是人能忍受的,這樣的刑法一般用在後宮之中不忍寂寞紅杏出牆的妃嬪身上,可是如今,皇后娘娘卻要她們,用這梳子幫她拿掉孩子。
這樣的落胎法也常見,也是爲了懲罰懷上身孕的不潔妃嬪的,可是她們的皇后娘娘,一紙懿旨,鐵了心的要打掉自己的孩子,這…
“來吧”,九天閉上眼,強忍着到了眼眶的淚水,命令兩個老嬤嬤動手。
“皇后娘娘,您何苦呢,您和皇上置氣,何必害了孩子,況且這是皇上的第一個皇嗣,嬌貴不說,你也可以母憑子貴,說不定就是將來的太子殿下,若是太后知道了,也定然歡喜不已,皇后娘娘,不如您再好好考慮考慮”,其中一名老嬤嬤不停的勸說,因爲她根本就下不去手。
這可是皇上的親子,又是皇后所生,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她們就是有一百顆人頭都保不住了,可是這邊,皇后又有鳳印在手,真是爲難。
“你們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九天冷冷的開口,她何嘗捨得,這是她的孩子啊,才半個多月的孩子啊,可是他卻不能活下來,不說她中了“離心”,就算她沒中毒,耀無凡也不會讓她生下來,他的父親不要他,她又何必要如此在乎,不如如了耀無凡的意,讓這孩子早早的離去,再找一戶平凡的好人家。
“我知道你們怕什麼,你們若是動手,事後我跟太后保你們不死,但你們若是不動手,我現在就能讓你們九族全滅”,即使帶着三分病態,她依然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
兩個老嬤嬤頓時嚇得渾身發抖起來。
“動手吧”,孩子,對不起。
兩個老嬤嬤互相看看,終於一狠心,拿起手裡的木梳朝着那平坦的小腹狠狠壓了下去。
我心繫君身,君心猶如鐵,既無白頭緣,庸人何自擾。
耀無凡,一切都結束了。
臥房外,耀無凡維持着那個僵硬的站姿,雙眸緊緊盯着九天臥房的方向,俊臉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滴落,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
沒有人知道他此時是多麼的恐懼,沒有人知道。
他心口堵着一塊頑石,讓他呼吸都很困難,那頑石還生着刺,將他的心刺成千瘡百孔,強烈的恐懼包圍着他,後背冰涼冰涼的,他卻不停的冒着冷汗,就好像,他身處地獄一樣,可是那恐懼的,是他的心。
“天兒,千萬
不要,千萬不要啊,求你了,求你…”
他就像個傻子一樣,喃喃自語,那房間內依舊靜靜的,他抱着一絲希望,不停的說服自己,不停的乞求九天。
可是…
“啊…”突然傳來的一聲尖叫,讓他心底唯一的一絲希望也打破了,那聲尖叫,扯斷了他最後的一根神經,他突然也痛了起來,無邊的痛。
“鳳九天,你住手,住手,不要啊天兒,我錯了,我錯了,不要,求求你不要,孩子我要,我不會再打掉他,天兒求你住手…”
“啊︕”
有第一聲,就有第二聲,九天的慘叫一聲聲傳來,一聲比一聲的撕心裂肺,一聲比一聲的慘痛。
淒厲的喊叫飄蕩在後宮上空,驚了無數人的好夢。
九天滿頭大汗,口中緊緊咬着一根緞帶,可是卻絲毫無法減輕她的痛楚,她身上在痛,心裡更痛,她痛,她也要讓他痛,她要讓他親耳聽到孩子死去,親耳聽到她是如何成全他的“心想事成”。
“啊…啊…啊…”
那尖銳的木梳從胸下狠狠劃過小腹,她感覺下身慢慢的變得溼熱,暗夜之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天兒,不要,停下啊,我讓你停下,天兒…”九天的痛,同樣加註在耀無凡的身上,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痛,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痛徹心扉。
他要打掉孩子,所以指使雲妃在她的酒中下毒,她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當她哀求的看着他,責問他時,他竟然那麼堅定的讓她喝下毒酒,他以爲,至毒“絕花”能打掉孩子的,可是沒有,沒有打掉孩子,他仍舊好好的。
所以她說她要成全他的“心想事成”,所以,她要他親耳聽見她的痛,然後跟着她一起痛,親耳聽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呵呵,她何其殘忍,這就是她的報復,對他的報復啊。
“天兒,我錯了還不行嗎?我錯了啊,我錯了”,是的,他錯了,他從來不知道親耳聽到那悽慘的叫聲時他是如此的痛,痛的恨不得能親手挖出自己的心,她那一聲聲慘叫,不只是她的慘叫,還有他的孩子的哭聲,那是他未出世的孩子對他的不滿的哭聲,他在責怪他這個父親不要他,不要他啊。
“天兒,哈哈哈,天兒,我錯了,我不想讓他死,我想留下他,天兒,求求你,哈哈哈,天兒啊,求你停手吧,求你…”
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苦澀的笑聲伴着鹹澀的淚水,說不出的淒涼。
從不知道,原來他也會流淚,他也會淚流滿面,他以爲他從來無情,他以爲他什麼都不在乎的,可是他錯了,他在乎天兒,在乎他們的孩子,可是已經晚了,晚了。
“鳳九天,這就是你的懲罰嗎?你懲罰我故意寵你讓你變成‘妖女’,你懲罰我騙了你的感情,你懲罰我將你拉進我精心編織的陷阱之中,哈哈,天兒,你成功了,你出來看看啊,我現在很痛很痛,我哭了,爲你哭了,爲我們的孩子苦了,你不是要懲罰我嗎,你爲什麼不出來看看”。
耀無凡瘋了一樣對着那個緊閉的房門大喊,讓宮女太監聽了都不忍落淚起來,可是他們不能動,皇后下了懿旨,誰若是阻攔,她就死。
房內的九天能好到哪裡去,耀無凡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淚水順着臉頰滑進兩側的發間,她帶着苦澀的笑,笑的聲嘶力竭。
“啊…啊…”
若是她能選擇,她想隨着孩子一塊死去,可是她還有未完成的事,她不能放棄鳳家人不管,所以,再痛,她也只有忍着。
狂妄的眼神變得哀傷,高大的身子一片淒涼,耀無凡頭冠因着他劇烈的搖晃而歪了,幾根髮絲滑下來和着淚水沾在臉龐上,此時的他,哪裡還有耀皇的樣子,他就是一個男人而已,一個爲情所困的男人而已。
“鳳九天,你贏了,在這場我策劃的愛情遊戲裡面,你贏了,呵呵,我愛上你了,所以我也痛了,天兒,我痛了,哈哈哈哈,我竟然爲了你痛了”。
爲什麼,直到這時候才明白,他愛上了她,爲什麼直到傷害無法挽回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麼離譜,他不要自己的孩子,他傷害她,侮辱她,逼她走到這一步,生生的將孩子從自己體內剝離,哈哈,他是混蛋,他是混蛋啊。
“天兒,對不起,對不起”,他是誠心的,對她說對不起,他真的錯了,“天兒,求你住手,我錯了,我要孩子,我愛你,真的,我愛上你了,不要拿掉孩子,他是我們的孩子啊,他會很可愛,他會是耀國的太子,會是耀國將來的王,天兒,不要拿掉孩子好不好,求求你…”
他傷她至此,如何還能挽回她,孩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了,有了牽絆,他一定能挽回她。
可是,房內突然靜了下來,連着他的心跳,也停了。
“太后駕到︕”
太后慌張的走進鳳儀宮的正殿,手上還拿着一串佛珠,顯然是從佛堂趕過來的。
“皇兒,怎麼樣了,天兒怎麼樣了?”
耀無凡呆呆的望着那個房門,那裡面,有他的希望,也有他的噩夢。
慘叫聲突然停了,不是她聽到了他的話,就是,孩子沒有了。
“來人,打開房門”,太后焦急的下令,身後的太監齊齊跑向九天的臥房,可還沒等他們跑到門前,那房門從裡面緩緩打開。
出來的,是那兩個顫顫驚驚的老嬤嬤,她們手裡拿着兩把寬大的木梳,滴血的木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