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日,太學學舍大門口。
自秋闈開始之日,太學便成了考場。自傍晚起陸陸續續有交了卷的學子從考場裡出來,帶着一臉或疲倦頹喪或興奮的樣子走了出來。
踏出門檻的時候,李鳳寧長長地舒了口氣。
今日她自覺做得不錯,大約上榜總是有望的,所以雖然又累又餓精神卻很好。但是當她打算牽了馬回家時,卻發現她的馬不見了。
魏王府的馬不止用的特殊紋飾,還修剪了馬鬃,在京師略住長點的人都不敢隨便“順手”。李鳳寧在一堆馬車與馬匹之間左張右望也尋不到她那匹馬,不得已之間只能走遠些,看看能不能僱到馬車或者轎子了。
入夜之後,風裡的寒意便越來越重,離開學舍大門稍遠一些就幾乎沒了行人。李鳳寧正猶豫着是不是該回頭往太學裡去借馬的時候,“啪”的一聲輕響,不知從哪裡飛彈出來一顆小石子落在她面前。
李鳳寧不由就腳下一頓。與此同時,傳來一道經過刻意壓抑的女聲:“大小姐請留步。”
李鳳寧眉頭一皺,猛然轉頭去看。
那是一條連着正陽大街的小巷子。
巷子裡頭沒有點燈,所以看上去黑魆魆的一片,連有些什麼樣的房子都看不清。只巷口那裡藉着正陽大街上的街燈還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一點影子。雖然即使李鳳寧眯起眼睛,也只能看到貼近巷口的地方有一大團黑色的影子。
好像是個人站在那裡。
李鳳寧頓時心生不快,臉一沉,就繼續朝前走。
她雖然不覺得在這京師大街上能出什麼強盜,卻也沒有好奇到什麼都想看一看的地步。有什麼事直接找上門來就是。這麼藏頭露尾的,到底是對方見不得人,還是她李鳳寧見不得人?
隱藏在黑暗裡的人沒想她居然不進巷子,情急之下一聲“大小姐,事關無疾殿下,請——”
那人話未說完,李鳳寧霍地回頭瞪着剛纔出聲的方向,“你剛纔說什麼?”
“下……我是與小殿下有關聯之人,請大小姐借一步說話。”那人急切起來一步踏前,現出半邊身體來。
她之前一時說漏,後來雖然強自壓抑下來,李鳳寧到底還是聽到了。
能知道無疾和小殿下的不算什麼。東宮那個孩子再病弱,好歹是太女唯一的女兒,滿京師裡知道她乳名叫無疾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是情急之下漏出的那個“下”……
李鳳寧眼睛微眯。
下什麼?“下官”嗎?
“季縣令。”李鳳寧聲音一沉,“你怎麼會在安陽?”
李鳳寧其實只有三分把握,這麼說只不過是詐她,但是當她說出口後,清楚地看到那人露在燈影裡的半邊身體一顫。隔了好長一會,才見那人慢吞吞地朝前走了兩步。至少,勉強能讓李鳳寧看清她的長相了。
這人穿了一件很不合身的衣服,上頭好幾道劃破的痕跡,她膝蓋沒有挺直,好像隨時準備逃跑一樣。李鳳寧又朝前走了一步纔看清這人的臉,她大約三十左右,神色中有一股難以掩飾的驚惶。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人的輪廓與無疾有點相似。
察覺到這人或許就是季芳洲的時候,李鳳寧的臉色無論如何都好看不起來。
宮裡賜下筆墨之後,李鳳寧就捂起耳朵不聽不理鄴城的事了。但無論如何,季芳洲如果不是關在江夏的涼州太守府衙裡,就該在押解上京的途中。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單獨一個人出現在安陽的小巷裡。
“求大小姐救我!”季芳洲不能李鳳寧反應,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下官是遭人陷害,絕對沒有做出殺人奪寶的事!”
李鳳寧先是被她唬了一跳,下意識退了半步避開之後,一股強烈的違和感就升了起來。她眉頭一皺,“我無官無職,你先起來說話。”她說着,伸手去扶她,“你是……自己一個人來安陽的?”
季芳洲順勢就抓住李鳳寧的手臂站起來了,聲音激動,“如果,如果不是下官還算消息靈敏,在‘她們’來之前先逃了出來,現下就是個畏罪自盡的下場。求大小姐通稟一聲太女殿下,救救下官的命吧。”
李鳳寧被她拉住手臂,只能彎着腰,聽了她的話後一怔,“什麼人如此囂張……”
季芳洲見她似有不信的樣子,只急切道:“求大小姐通稟太女,救救下官吧。”
黑暗裡,李鳳寧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她用力到幾乎掐進她皮膚的手指。但是再仔細想想,這人卻是什麼都沒說。除了一句聽上去嚇人的“畏罪自盡”和一個模糊的“她們”之外,她只表達出讓李鳳寧去東宮通風報信的意圖。
太女和東宮……
“今天……晚了,”李鳳寧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焦急也更無能爲力一點,“要去見大姐姐也只能是明天了。我一早就去。”
“多謝大小姐。”季芳洲的聲音裡有着明顯鬆了口氣的感覺,她退後一步朝李鳳寧一揖。
“我去稟過大姐姐之後要怎麼找你?”李鳳寧故意多問了句,“你住哪裡?”
“下官不敢在人前輕易露面,今晚也是因爲大小姐才冒險叫住您。”季芳洲遲疑了一下,才說,“明日這個時候,下官仍在這裡等大小姐可好?”
李鳳寧眨了眨眼,立刻點頭道:“好。”
“一切就拜託大小姐了。”季芳洲作勢又要行禮。
李鳳寧見她果然避開不說住址,面上只假作不知,應了一聲“放心”之後當着她的面離開了小巷。
沒走多遠之後,她接着房屋的夾角躲進陰影裡,在原地站了幾乎有一刻鐘的功夫才見季芳洲從小巷裡走了出來。她四下張望過後,飛快地斜穿過正陽大街,從牌樓下面鑽進了對面明德坊。李鳳寧走過去幾步,望見她進了一個貼近正陽大街的院子。
李鳳寧在原地看了好一會也不見她出來,這才折返書院門口,拉了一個巡城兵馬司的兵士囑咐兩句之後,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問太學借了馬回了魏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