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兩個書僮去翻查文書,再與殷六和蕭令儀商定如何應對,想來想去都該足以應對了,卻仍然無法減輕幾分李鳳寧心中的煩悶。
李鸞儀她所做的這一切,已經不再是一句姐妹鬩牆可以混過去的了。
越想越覺得心中的陰暗在蠢蠢欲動,無論怎麼深呼吸都壓不下去,李鳳寧最終還是從她書房寬大的座椅上起身,朝外頭走去。
或許,臘月裡冰冷的空氣能讓她覺得舒服點。
只是這麼想的李鳳寧推開書房的門,然後一愕。
範隨獨自一個坐在門外抄手遊廊的欄杆上。他雖然身懷六甲,李鳳寧卻也不許他胡吃海塞,那張小臉只比夏天略豐潤了些,倒不顯得很胖。再加上冬天穿得多,整個人倒像是被那一大團衣服壓得走不動路似的。他該是一直就眼巴巴望着書房的門,所以李鳳寧才一推開門,一擡眼就對上他的視線。
然後,就見他對着她暖暖一笑,“小姐。”
“待在外頭幹什麼?”李鳳寧瞧着他似乎凍到發紅的鼻尖,不由就心疼,“凍着了怎麼辦?”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倒不覺得很冷,這才放下心來。
範隨下意識地就拿臉反蹭了蹭李鳳寧的手,憨憨一笑,“你在忙嘛。”
“有事打發人叫我去就是了,”李鳳寧一邊說着,一邊拉起範隨的手要送他回去,“冰天雪地地,你怎麼就一個人出來了。”
從來不會抗拒她的範隨,這回卻拽住她的手朝後一拉。李鳳寧停步朝他看去,卻迎上一雙清澈通透的眼睛。
“小姐,你在難過什麼?”
李鳳寧一怔,隨後心底那股苦澀與怨憤,突然之間猛烈翻騰起來,叫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這世上,還有一樣東西是她無論如何渴求卻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的。
親情。
她想得到父親的寵愛,她想得到母親的重視,她想得到妹妹的依賴。
無論旁人給了她多少“似是而非”,多少“相差無幾”的親情,她還是會希望得到來自於真正與她血脈相連之人的親情。
或許因爲她不再是個孩子,行過冠禮後聽得多看得多,漸漸似乎就能觸摸到一點李端的真實心情。而在她願意脫下滿身尖刺,用一種更平和的目光去看待那個人的時候,那人也開始展露出一點更像是母親的樣子來。
她這輩子都未必都再將那聲“母親”叫出口,但這並不代表她對於她們之間關係的改善會不高興。
她與李端隔閡漸淡,自然也就瞧李鸞儀沒那麼礙眼。她心底深處還有一點淡淡的期待,只要鸞儀肯低頭服軟,只要鸞儀能待她像個姐姐,她便是多護着她一點又怎麼樣?
但是這一切,都被她給毀了。
面前影子一晃,隨後熱烘烘的氣息就包裹住她的鼻子,軟軟的嘴脣之後牙齒咬上來了。
李鳳寧思緒一陣空白,眨了眨眼,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擰隨兒的臉。卻在手都碰到他臉的時候,一呆。
她看見一雙壓低的眉毛,還有滿是不高興的眼睛。
“你又爲她們難過。”
然後,是他低到只能被她聽見的抱怨。
再然後,之前的所有的壓抑和難過,不知怎的突然就化成了一股輕嘆。
“鸞儀到底是我親妹妹。”李鳳寧就算會在任何人面前掩藏心情,也不會對着範隨說謊,她說,“她這麼一鬧,我和‘她’勢必反目。好不容易纔親近了那麼一點的,我就是難過一會都不可以嗎?”
兩個“她”,旁人或許聽得雲山霧罩,李鳳寧卻知道隨兒一定聽得懂。
“誒……”只是隨兒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就是一呆,隨後眼神也躲閃起來。
“隨兒?”李鳳寧眉頭微蹙。
她不過聲音微微提高了一點,隨兒立刻肩膀一垮。“我就是……”然後理直氣壯了半句之後,聲音便開始詮釋起“心虛”這個詞的含義,“把你的話改了一點。”
“哪句?”李鳳寧卻顯然沒打算這麼輕易略過去。
“李鸞儀的夫君,家裡不能出五品以上的官。”
李鳳寧挑眉。
她原話是,不許她娶五品以上人家的兒子,不過是限制李鸞儀未來夫婿母親的官階而已。算起來也不過一個人,可隨兒這麼一改,卻是掐死了一家子人的未來。
李鸞儀得有多好的人品,才能叫人家拼着一家子不升官也非要把兒子嫁給她不可?
“然,然後……”隨兒明顯開始心虛起來,“我,我還把魏王府的產業快弄沒了……”
李鳳寧微微瞠目,噎了好一會,終於還是沒忍住,動手在他臀上一拍,“你倒是好,還學會仗勢欺人了。”
李鳳寧根本不捨得用力,再加上冬裝穿得厚,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感覺。隨兒也就是順勢一傾,靠到了她身上,“誰叫她們以前欺負你。”
隨兒打小就吃穿不愁,論起這眸清膚嫩,滿府就沒及得上他的人。如今模樣是出落得愈發水靈,偏人還是那個滿心滿眼只李鳳寧一個的人,倒是勾起些李鳳寧與他相互依賴的回憶來。
在李鳳寧心裡,便是十個李鸞儀也比不上一個隨兒。
只這麼想着,心裡那股子陰暗晦澀的鬱氣居然就覺得淡了幾分下去。
一直與她近在咫尺的隨兒,眼珠子一轉,再仔仔細細看過她,突然就咧開嘴淺淺一笑,“小姐,我叫李鸞儀所有欠過債的都一起上魏王府要錢好不好?”
隨兒說這話時,一派的天真嬌憨,可語義裡那股子的意思卻叫李鳳寧一時居然找不出話來說。
誰家會攢那麼多現銀呢?
真要鼓動所有人一起上門要債,憑她安陽哪家高門大戶都要頭疼。平常商戶當然不敢對着赫赫王府怎麼樣,可隨兒代表的是當朝秦王,一個監國秦王就能肥了任何人的膽。更不要說現管着東西兩市的殷六必然在後頭給隨兒撐腰,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有這兩個撐腰,只是區區王府大概還真能叫人做得出來。
“……你好歹也給她們留些顏面。”李鳳寧無語了一陣。
隨兒將手塞進她的手裡,她攤手,與他十指交握。
“前二十年她們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君上嫁妝裡來的?”
“又提這個有什麼意思。”
“不說她們,那小姐你讓我出去看看鋪子?君上的鋪子我好久沒去了,不放心……”
“你又胡鬧,大冷的天,跑進跑出的也不怕凍着?”
“那些鋪子都是君上的嫁妝,當然要盡心盡力。還有,現在都臘月了,我要去看看各家的節禮單子,送進宮裡的總不好跟人家重了。再有……”
“行了行了。你要出去便出去吧,多帶點人,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