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上下,就沒人不知道李鳳寧對李賢的崇敬,可如果換到連氏面前,就算是李賢都得朝後退一箭之地。
但無論李鳳寧怎麼樂意把鳳後當成親爹,事實上她到底不是他生的。而素日裡她再言行無忌,卻也不肯叫鳳後跟風言風語沾上一星半點的關係。也所以李賢駕崩後,即便聽說鳳後昏倒的消息李鳳寧也不曾去過後宮探望。
縱容李鳳寧是把鳳後當父親看的,可傳到外頭,卻要變成“姐夫昏倒了,妹妹忙不迭地從宮外趕來探望”。
這可實在不是一句能經得起口耳相傳的話。
這日,李鳳寧正要去政事堂,卻看見政事堂外的樹邊站了個年輕的宮侍。
他像是在等人似的,可無論是他一刻不停地的原地打轉,還是不時抻長了脖子張望的動作,都在在地表達着他的焦灼不安。這宮侍看見李鳳寧後動作陡然一頓,然後猛地朝李鳳寧小步跑了過來,“殿,殿下,我我……”他嘴脣顫抖着,說不出一句利索話來。
李鳳寧一眼瞧過去,只依稀記得彷彿曾在鳳後的棲梧宮裡見過他,再看他神色張皇,頓時面色大變,連帶着聲音也是一沉,“鳳後怎麼了?”
那宮侍先頭就是急在不知怎麼表明身份,眼下見李鳳寧認出他來也不再廢話,一邊說着“您快些去見見鳳後吧”,一邊就要把李鳳寧朝棲梧宮引。
先帝與鳳後素來鶼鰈情深,李鳳寧一直便憂心鳳後在聽到李賢的噩耗後許有不測,此時見宮侍急忙來尋,哪裡還按捺得住,連忙跟着去了。
李鳳寧是極熟宮裡路徑的,快步過去不一時就到。
待踏進棲梧宮時,一路上看見幾個人都是六神無主惶恐不安的樣子,愈發叫李鳳寧心裡發急。這些人跟着鳳後多年,再愚笨的也□□出來了。如今當着李鳳寧的面居然連情緒都掩不住,可見鳳後是真的不好了。
她心裡更急,到最後不是走,而是跑進了棲梧宮的正殿裡。
“鳳兒,你怎麼來了?”
然後,右腳才踏進去的李鳳寧就是一呆。她眨了眨眼,看着裡頭的情形,甚至忘了把左腳都收進來。
鳳後正從通向後殿的門口出來。他雖然臉色蒼白,雙頰也比上回見瘦削了些。他神色平靜自然,望着她的眼神裡露出一兩分疑惑。
李鳳寧再次仔細從頭到腳看了一回,確定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眼前的鳳後,的確就和過去每次見到的一樣。
怎麼……
會這樣?
李鳳寧一時間總覺得哪裡不對。
倒不是她希望鳳後有點什麼,可這樣看着非常“正常”的他,實際上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鳳兒,你呆站在那裡幹什麼?”鳳後顯然覺得她一腳在門檻裡,一腳在門檻外很奇怪,又喚了她一聲。
李鳳寧抿了下脣,走了過去。跟在鳳後身邊的兩個宮侍,一個叫湘竹的看着她欲言又止,另一個朱梅卻是眼眶又紅又腫,彷彿狠狠哭過一樣。他們兩人見李鳳寧過來,默不作聲地朝後退了幾步,把鳳後身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李鳳寧湊近過去,輕扶鳳後的手臂,道:“鳳兒擔心您,所以就過來看看。”
“都娶了夫君的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鳳後語聲依舊平和。他就跟過去一樣,從來就不會推拒李鳳寧的扶持,一邊朝主座上坐了。
看着,實在是太正常了。
正常到……
鳳後手腕上,戴着紅色手串?
她眉頭一皺,擡眼再朝鳳後的臉看去。
當年從燕州帶回來的海貨裡,她挑了不少送給連氏。其中一串紅色的珊瑚手串很得他喜歡,李鳳寧見他戴過幾回。
只是平常戴便戴了,如今可是李賢熱孝之中,他怎麼會……
“我在您眼裡,什麼時候長大過?”李鳳寧心下疑惑,面上卻不露分毫。她狀若無事地去倒茶,然後捧到鳳後手邊,一邊試探地輕提了句,“大姐姐她……”
“大姐姐?”鳳後茫然了一瞬,隨後像是有點不滿似的看了李鳳寧一眼,“殷家老大怎麼了?”
李鳳寧心裡“咯噔”一下。
她因自小對殷家親近,對着殷家那幾個人不肯多加個“表”字,殷家長女她從來都是稱作“大姐”的。而李家這邊,因只有一個李賢她真心願意叫姐姐,爲了和殷家人區別,她從小都是叫她“大姐姐”的。所以熟悉李鳳寧的人都該知道,她嘴裡的“大姐姐”和“大姐”,其實指的是兩個不同的人。
但是鳳後這個從來就是聽李鳳寧叫“大姐姐”最多的人,卻彷彿根本不記得有這回事似的。
鳳後許是見李鳳寧眼神發直覺得奇怪,便接着道:“你母皇御駕親征,你這陣子也消停些,不要老是和殷家老六粘得那麼近。”
他……
剛纔說什麼?
轟的一下,李鳳寧幾乎難以掩飾自己的震驚,瞪大了眼睛看着鳳後。
“母皇”御駕親征?
難道,難道鳳後他……
他不記得李賢已經駕崩了?
更重要的是,李賢什麼時候變成她的母皇了?
“殿下,”那個眼睛紅紅的朱梅湊過來,示意她遠離了鳳後幾步才低聲道,“鳳後這副樣子已經有好些日子了。”無論他如何壓低聲音,也掩飾不住其中的顫抖,“您想想辦法吧,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
那幾乎滿溢出來的惶惑不安,拉回了李鳳寧的神智。
她擡眼看了看鳳後,再看看滿臉擔憂驚懼的宮侍,目光和心都朝下一沉。
皇家是天下的表率。無論這宮裡有過多少血腥齷齪,放到陽光底下的卻只能是正大光明,所以皇家不能有一個“瘋了的鳳後”。
怪不得這滿宮的人都如此慌張。
因爲皇家,只能有“重病薨逝”的鳳後。
而如果鳳後一旦“病逝”了,這滿宮裡知道實情的人,大概也只有“下去陪他”這一條路能走了。
“鳳兒?”鳳後說,“你們竊竊私語地在說些什麼?”
初秋的季節雖然不太冷,但是李鳳寧卻有一陣陰風颼颼的感覺。她強笑起來,朝鳳後那裡說了句。“問問您的起居而已。”她略頓,只覺得胸口好像被塞進了一塊巨大又冰冷的石頭,壓得她氣都透不過來,但是她面上還得笑,“母皇不在宮裡,可不是得靠我護着父後了嗎?”
鳳後聽了她這話卻只是一笑,居然什麼也沒說。看得李鳳寧心裡愈發悶了。
她又朝遠走了幾步,在確定鳳後聽不見她說什麼的時候,對着朱梅道:“封了棲梧宮!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放進來。”
朱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聞言倒是鎮定了幾分下來,低低應道:“是。”他一頓,然後又露出幾分憂色,“殿下,誠郡王君昨日來見過鳳後,奴婢只怕他或許是看了出來。”
“你說……誠郡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