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被母父關愛的孩子會長成什麼樣,李鳳寧纔是知道得最清楚的那個。
所以或許就是因爲鳳未竟的母親和父親都實在太疼愛這個兒子,才憂心到不敢放他遠嫁。畢竟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鳳氏再怎麼蠻橫,也沒有指點兒媳怎麼待兒子的說法。而相較之下,鳳未竟的師姐既然想留在鳳氏教書,就必然要仰鳳氏的鼻息。而在鳳氏族人的環繞下,就算母父總有過世的一天,也不怕那位敢虧待鳳未竟。
所以鳳氏婦夫並非不想兒子嫁得好,只是在她們的能力之內,只能做到如此而已。
也所以,李鳳寧纔拿了自己的生辰說事,非要哄得鳳未竟多留一陣不可。只要鳳未竟還沒嫁給別人就萬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李鳳寧就不信了,她還能比不上那個師姐。
也所以她坐在馬車裡在從曲江池邊一路回家的途中,已經想了好多計劃。包括如何以一種更自然的方式“結識”鳳未竟的大姐,包括她能請哪位做仲人更易成功,甚至估算着鳳未竟最多能拖延的日子,回邵邊需要的時日等等都排演起來。
她整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以至於在踏進府門的時候,居然沒有發現門房詭異的目光。
“……主人!”她的書僮毫素等在書房門外,一臉焦急。見她終於回來了,連忙快步迎上來。
而李鳳寧卻仍然沒有打算把注意力分給她的打算。毫素焦急的聲音過耳卻沒入心,只換來她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涼州錦葉都護府的申屠鎮將有事求見。”因李鳳寧走得不慢,所以毫素說得也極快。
李鳳寧倒是這回聽進去了,雖然腳下只是略頓了一下。
申屠良回京了?
沒有戶部和兵部的調令,任何官員都不得擅離職守。若擅離了,對文官是罰俸革職,但是像申屠良這種把守邊關要務的武將可不是輕輕鬆鬆就能抹過去的事。
李鳳寧又略回想了一下,至少最近的朝報裡的確是沒提到申屠良回京師。
難道是……
邊關有變?
“門房驗看過她的身牒之後,就放了她進來,然後我去請了令儀大人過來相陪。”毫素一邊跟着李鳳寧走,一邊又繼續稟道。
李鳳寧應了聲,“不錯。”
請蕭令儀過來相陪,的確比叫府內的長史過來合適多了。
“主人,申屠鎮將不是一個人來的……”毫素陡然壓低聲音然後加快語速,像是要趕着把話說完一樣。
毫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李鳳寧與毫素兩人已經把手指放到了書房的門上。她略詫異地看了毫素一眼,因爲她如此急切不安而心裡隱隱滑過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門輕輕地打開,然後……
李鳳寧猛然瞪大了眼睛。
書房裡還有其他人,但是李鳳寧的目光卻只能牢牢地粘在書案邊那個身影上。
那人背對着她。
即使背對着她,她也輕易就認出他來。
多西琿!
在他背棄她之後,李鳳寧從來沒想過他居然有一天還會出現在她的面前。一陣陣陰冷的火焰在身體裡到處流竄,讓她剋制不住自己呼吸粗重起來。
不,不可以。
不可以再次爲了這個人放任自己陷入那種傷心和痛苦裡。
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好不容易纔爬出來的。
不能再讓他影響……
屋裡有人注意到了打開的門,然後一個個地或擡頭或轉身,然後有人起身行禮,“秦王殿下。”
多西琿最後一個轉身,他像是打算扭斷自己的脖子一樣猛地轉頭,然後急撲過來,“鳳寧,鳳寧,救救我們的孩子!”他踉踉蹌蹌地過來,死死抓住李鳳寧的手臂,然後把她朝書案邊使勁拉。
滿腔的怒火在聽到“孩子”剎那煙消雲散,只剩下一片純然的空白,甚至連房間內那詭異的靜默也沒有注意到。因爲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她的書案上擺放着一個藤筐。
那種……
在四隻把手裡繫了繩子掛上房樑,就能當搖籃的藤筐。
多西琿把她拉得一個趔趄。
然後他急不可耐地把手伸向藤筐,拉開了上面一層厚厚的被子。
一個小小的嬰兒躺在籃筐的棉褥上。
那個孩子靜靜的,躺着一動不動。
既沒有哭鬧,胸口也沒有一點起伏。
“鳳寧,這是我們的女兒。”多西琿雖然語調裡有着一種異常的興奮,但是他的眼睛卻始終沒有看向藤筐。
女兒……
李鳳寧的手在發抖,到無論她的動作有多緩慢,她的指尖最終還是輕觸到嬰兒的臉頰。
一絲冰冷從指尖流竄進她的身體,一瞬間就將所有的生氣就全部帶走,甚至叫她連挪動手指都做不到。
“謹安,”身後響起蕭令儀小心翼翼的聲音,“到府裡的時候,孩子已經……已經沒了,所以纔沒有請太醫。”
“胡說!”李鳳寧從來不知道,多西琿居然也有嗓音這麼尖利的時候,“她只是病了。鳳寧,你救她。你是赤月的秦王,你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你一定能救她的是不是?”
救……她?
等李鳳寧終於能將視線從那個孩子身上挪開的時候,她的身體似乎也稍稍有了點力氣。
而那僅有的一絲,在她轉向多西琿的時候,也瞬間轉化成了怒火。
“多西琿你發什麼瘋!”李鳳寧怒喝,“她死了,她已經死了!”
“不是的,鳳寧你聽我說……”多西琿死死抓住李鳳寧的手臂,指甲幾乎刺透秋衣,深深扎進她的皮肉裡。
“來人!”李鳳寧卻顯然沒打算繼續聽多西琿說下去,而隨着她的聲音,外頭守門的僕役立時走了進來。“這裡是我的王府,不是招待馹落王子的官舍,把多西琿給我送出去!”
“謹安!”
“秦王殿下!”
身後的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那一句話說完之後,似乎抽乾了李鳳寧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她的聲音陡然跌到旁人幾乎聽不清的地步,“所有人都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纔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其中似乎夾雜着多西琿不願離去的呼喊,但是那些對李鳳寧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在房中最終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李鳳寧小心翼翼地伸手,彷彿碰觸什麼稀世無雙的珍寶一樣,把那個小小的卻也冰冷的屍體抱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已經頂好鍋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