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萬物初醒,山間的霧靄嫋嫋婷婷,羣山似高聳在雲霧中,更顯得巍峨壯觀。遠處水天相接的地方煙波浩淼,彷如仙境。寬廣的湖面,數艘畫舫遊船之中,一艘古樸典雅的兩層畫舫正在水面上緩緩行駛。
畫舫上的水凝煙,做男子裝扮,長身玉立,挺拔軒昂,一襲白色鮫紗織錦衫,裳擺繡着幾枝蘭花,蘭花幽幽蜿蜒,像河裡輕蕩如水的漣漪。身上隱隱有股淡淡的芳草香味,又顯得魅惑衆生,清潤疏離。
墨亮垂直的發泛着淡淡的光澤,有一絲孤寂淡漠的味道,脖頸白皙如象牙。晨風吹起她如緞如錦的墨發,猶如水草般四下飛揚,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她負手而立,望着眼前如夢如幻的美景,兩邊危峰聳立,碧空澄明,江面廣闊如鏡,俯仰之間,頓覺天地浩淼。
一瞬間這幾日的陰霾和痛惘,全都消失殆盡,只覺得個人得失在這山水之間竟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和司徒少恭比試結束後,她便離開了崇山學院。雖然她想不通比試時司徒少恭爲何要幫她,但是她不想再去深究了。
每個人都有不想令人知道的秘密,司徒少恭這個男人究竟怎麼想的她實在猜不透其心思。所以她不想再去委屈自己了。或許她和司徒少恭的相遇本就是一個錯誤。
不去思考,整個人便輕鬆了許多。此時她的煩惱,如同清晨山間的霧靄遇見了晨風,通通煙消雲散了。今後,她還有好多事要去做,何苦爲難自己。
一旁的青檸看到她家小姐一改這幾日的冰霜臉,此刻變得豁然明朗,不由鬆了口氣。當下歡天喜地地端着一盤荔枝上前,推到水凝煙跟前道:“小姐,嚐嚐這個,味道很鮮美哦。”調皮地轉動着琉璃般的黑眼珠,青檸嘴裡嚼動着有些含糊不清地說。
冰瓷琉璃盤盛着鮮紅欲滴的荔枝,顯得煞是好看。水凝煙看着眼前的貪吃鬼,好笑地用手指點了下青檸的額頭,笑道:“還叫我小姐?”
說着,水凝煙昂首挺胸,刻意用粗重的嗓音咳嗽了幾聲。青檸頓時恍然大悟,伸手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奴婢該死,不,應該是少爺。”
水凝煙抿脣一笑,“這還差不多。
青檸一聽,吐了吐舌頭,嘿嘿一笑,“爲了避免奴婢出現口誤,倒不如和若風、霽雨一起喊您‘主子’。”
“也好。”
“對了,主子,好端端地您爲何要做男裝打扮?”
“咱們這一次是出來遊山玩水,一路女裝諸多不便。”水凝煙說話間,長睫如扇般迎風顫動。
“主子請用荔枝。”青檸說着,親自將一個剝了殼的荔枝喂入了水凝煙的嘴裡。
“哇,真甜。”
水凝煙慢條斯理地吃起來,肉汁瑩潤,入口滑嫩甘甜,果然是極好的水果。
於是,青檸負責給荔枝剝皮,水凝煙則負責品嚐。吃得乏了,水凝煙忍不住打趣道:“青檸,你突然巴結本小姐是何目的?”
青檸撅嘴不滿道:“主子,說話可要憑良心哦,難道青檸平日對您不忠心,不體貼嗎?”
水凝煙嘿嘿笑道:“不是不好,只是沒有現在好。”
青檸調皮一笑,“這一次賭坊大賺,主子又都給我們發了紅包,所以奴婢自然要多多感激主子了。”
水凝煙聞言,撲哧一笑,道:“好了,算你有良心。”
青檸笑了一聲,旋即歪着頭問道:“那小姐還會回崇山學院嗎?”
那日比試結束後,他們幾人就覺得小姐怪怪的,很少說話,連對莫先生的態度都冷淡了許多。他們見小姐的那張冰霜臉也不敢多問。
水凝煙略一沉吟道:“也許不會再回去了吧。”
那裡有她不想再見到的人,她曾經和那個男人比試之前說過,比試輸得一方見到另一方時,要退避三舍。
雖然所有人都認定她贏了,但是她卻知道,不是司徒少恭輸了,而是她輸了。在她未能對那個男人徹底釋懷前,她應該不會再回到那裡的,更不會去見他的。之所以用“應該”,實在是因爲世事難料,或許什麼時候發生變故,她不得不回去,也說不定。今後路的是什麼樣的,誰說得準呢。
水凝煙正胡思亂想之際,只聽青檸突然道:“主子,還別說,您穿上這身男裝,還真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青檸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繼續道:“古人所說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大抵也就如主子這般了。”
水凝煙回過神,撲哧笑道:“哎呦,我們青檸什麼時候也這麼有學問了?”
青檸笑道:“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奴婢耳濡目染,跟隨在主子身邊,自然也會不斷提高自己。這不就是主子平日所說的‘與時俱進,適者生存’嗎?”
“嗯,說得不錯,孺子可教也。”水凝煙毫不吝嗇地讚道。
主僕兩人正閒聊之際,若風過來,含笑道:“主子,今日天朗氣清,您看這片景色的簡直如仙境一般,若是能夠聽到仙樂嫋嫋,那簡直是完美無缺了。”
水凝煙不由得突生雅興,抿脣道:“仙樂沒有,若是不嫌棄你家小姐琴技拙劣,我倒可以撫琴一曲。”
“好啊,好啊。”青檸頓時拍手叫好。
若風道:“主子要是說自己琴技拙劣,那隻怕天下的人都不會撫琴了。”
“貧嘴。”
“好了,主子,奴婢這就去取琴來。”
片刻之後,青檸去而復返,將瑤琴在案几上放定。水凝煙撩袍坐下,纖纖玉指撥動琴絃,衣袖與水藍色古箏交相輝映,膚若凝脂,如同削蔥一般的手指撥動着琴絃,發出悅耳的聲響,清冷的樂聲如同泉水從山崖上留下,撞擊在卵石發出的聲響,迷濛起的水霧,令人只覺得一陣清涼。到得後來,弦弦切切,好似珠落玉盤。她的一雙眼眸,如同當煙這秋水,眼波流轉,有着無限風情。
江面上其他畫舫船隻上的人被這美如天籟的琴聲所吸引,紛紛出來站在船頭傾聽起來。不一會兒,聽琴的人們看到有一艘巨大的畫舫向撫琴之人的畫舫上駛來,急忙擡眼朝對面望去,畫舫美輪美奐,舫沿有幾十名身着黑色勁裝的男子守在邊上,威儀凜然,英武嗜人。畫舫裝飾華麗,高貴典雅、雍容華貴,整體結構獨出心裁。畫舫四周雕刻着精緻幽雅的暗紋,舫身以白玉、明珠、紅寶石、藍寶石等珍稀佳品作裝飾,那些飄在四周的絲綢則都是上等冰蠶綢,十分名貴。一看這畫舫的氣勢,就知道它的主人尊貴無比。
這艘畫舫上,男子坐在佈置豪華的包廂內,一頭烏黑的青絲傾瀉繾綣,頭上玉冠瑰麗無比,額下垂着幾縷玉珠流蘇,將男子襯托得更加美若天人。他的睫毛生得很漂亮,看起來比女人的睫毛還水潤,上面氤氳着淡淡的霧氣,似有萬千思緒解不開。
修長瑩白的手指挑着紫砂茶壺,一杯接着一杯細細品茶,離得較遠的緣故,傳在耳畔的琴音時斷時續,嫋嫋柔柔的,他不由喚進在包間外守着的貼身下人,“吩咐下去,再靠近一些琴聲所在的那艘船。”
“是。”下人領命立刻閃出包間。
不消片刻,琴聲聽得越來越清晰了。琴聲宛轉輕揚,聽得出彈琴之人的琴技很高,但更難得的是那份淡然清雅而又從容不迫的氣質。韻律是最能體現出一個人的修養和氣節的。而此刻琴音繞耳,意境深幽,令人回味綿長。
聽到動情之處,男子竟然忘我地閉起眼睛,陶醉其間。手指把玩着羊脂白玉茶盞,心中不由得已經給那位彈琴之人勾勒出了一副生動的畫像。白衣翩翩,黑髮如墨,傾國傾城,會是她嗎?
那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渾身散發出的靈氣,彷彿那不小心墜落凡塵,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晶瑩剔透,靈動脫俗。可她偏偏遠沒有看起來那般的清純無害。她城府深深,心思凝重,亦正亦邪,彷彿是仙子與魔鬼的結合,柔美嬌豔只是她的外表,傲視天地、盛氣逼人,那纔是她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魔性。
耳畔,曲子如水盪漾。淡粉的脣不由得劃過一抹完美的弧度,雅緻如一幅清香淡雅的水墨山水畫,其風儀絕代風華,舉世無雙,清雅泌人,很是絕美。
此時彈琴之人豈會是她?當初聽說她與司徒少恭感情破裂,於是他便前往崇山書院,可惜佳人已去,芳音渺蹤。正自琢磨間,只聽嫋嫋琴音中,夾雜着一縷似嘆息般的惆悵,“想要將心事寄託在瑤琴上,知音太少,弦彈斷了又有誰聽?”
烏黑的眸子陡然如夜空中最亮最耀眼的星星一般,光影如潺潺的溪水,閃爍着一抹喜色。他粉脣微啓,“去把我的紫竹蕭取來。
玉指行雲流水般地奏出曲子,悅聲空靈通透,彷彿珠玉落地,聲聲扣人心絃。驀地,對面畫舫上傳起一陣悠揚清明的簫聲。調依舊是水凝煙所彈的音調,與琴聲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無縫,當真是鳳鸞和鳴,天樂華章,這時令人意想不到從山間飛出五顏六色的鳥兒兀自在這琴簫和鳴的兩艘船上盤旋縈繞,七彩羽毛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斑斕奪目的光芒,這些鳥許多都是珍貴稀奇得他們從未見過的。鳥兒越聚越多,好不熱鬧。
遊船畫舫上的男男女女全都驚住了,難以置信地看着如此奇觀盛景,這絕對是他們生平第一次看到。傳聞古人的樂聲可以引來百鳥,不過這也只是傳聞罷了。而如今,他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如癡如醉地驚歎觀望,對這神秘的彈琴吹簫之人更是好奇,真難以想象他們是怎樣的驚爲天人。
這邊船艙內的水凝煙,乍一聽到簫聲,星眸快速閃過一道流光,芊芊玉指在琴絃上翻飛點撥,衣袖飄然若舞,恍若蟬翼顫動,她故意拔高了音,曲調漸漸高至不可能,如同鳳凰輕吟,珍珠落玉盤,卻不想那簫聲抖然轉了音律,又追上她的琴聲,簫聲相和,竟顯得那般貼切,毫無半點突兀,讓人有一種天作之合的感動。
此刻,水凝煙已由最初的不屑轉爲無限的震驚。她剛纔彈奏的曲子只是即興創作的,中途她又一再轉音,拔高音調,若想以簫和鳴,除了要有很深厚的音樂功底,還必須與彈琴之人心意相通,這也是最爲難得的。此刻,嬌嫩如櫻花般的脣不由劃出一道興味的弧度,看來這吹簫之人也是個雅人,有機會應當認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