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曲子還是當年鳳夫人一舞動京城時的曲子,有教坊伶人記錄了下來,傳唱至今,他也是走南闖北時偶爾聽到,便記得了,沒想到今日重現當年。
鳳瑤華舞姿妖嬈,玄溟墨眸愈加深沉。
簫聲悠悠,往事歷歷啊,似有莫名的弦在撩撥玄溟的心臟,他凝目望她,彷彿是要透過她,回憶那個絕世無雙的鳳夫人。
記得很小時,他就在宮中聽小太監說起過鳳夫人的往事。
鳳夫人出身詭秘,誰也不知道她是何來歷,有人說是出身貴胄,有人說是出身草莽。
但是有一個身份,卻是實在的,在未遇到鳳青霖之前,鳳夫人曾是個絕代的歌舞者,在她的孃家,有座二人高的華臺。
那座華臺,鳳夫人少年時,有一回跟家人出門,正好高臺上有名伶在舞蹈,引得衆人紛紛圍觀。
她一時頑皮,便蒙面上了高臺,當着市井衆人的面,引歌而唱了一曲《水調》,瞬間萬人俱靜,一歌而驚了天下!
大多數人都當她只是歌聲驚豔,卻不知她舞姿也是風華絕代。
都說鳳夫人也許不是個普通女子,據說她是被家族收養的孩子,在沒有被收養前,以歌者的身份而行遍天下,是爲了找尋自己的身世。
她一路顛簸,尋覓身世坎坷後的真實自己,便在此時,遇上了金吾將軍。
金吾家將軍對她心生知音之感,便將她帶進家中,教她識字,教她聲樂。
金吾將軍的知遇之恩,使她拋棄了過去,而當年她一曲而成名的水調,便是金吾將軍爲她親譜。
也有人說,鳳夫人來自南蠻,一個在歷史湮滅了的小國,出身神秘,幾乎像是在時間縫隙乍然相遇。
你在你的國家尋我半生,我在南蠻國不能相見。
金吾將軍卸甲歸田後,帶着鳳夫人在江湖上行山踏水,悠悠紅塵,將她當女兒一樣疼愛。
聽說金吾將軍有個妻子,與鳳夫人長相甚像,也擅歌。
金吾將軍愛若至寶,可是曾經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帶着心愛的妻子在外賞月觀花時,不幸遭了劫難。
他當時年少置氣,連累的心愛的妻子,爲護他不讓受辱,而被迫吞下了炭火,從此再也不能歌唱,她在抑鬱中老去,死去,一代名伶從此芳魂斷絕,她的水調從此成爲絕響,再也沒有人可以傳唱。
金吾將軍失去了心愛的妻子,從此發奮學武,將一身所學都報效國家,將一腔熱血,都灑作了沙場,贏來的是聲名,卻沒有贏半分溫暖。
在卸甲歸田後,他從此孤身天涯,到處流浪。
突然有一天,他發現了在他家門前賣唱的小女孩,女孩子長得眉眼玲瓏,還頗有樂感,想到妻子在世上也常接濟這個女孩子。
從此鳳夫人便得他憐憫而收養,慢慢長大成人,鳳夫人曾發誓願長隨身旁,盡孝百年。
金吾將軍有一次在她面前唱起了水調,她竟然記下了曲調。
金吾將軍很驚奇,這才發現,她竟然具有常人沒有的能力,她可以用一把紅豆記曲譜,金吾將軍激動異常,以爲是心愛的妻子魂魄歸來,將一生的絕唱授與了鳳夫人,他決定傳她水調。
然而,冥冥中自有天定,某個梨園子弟,生性阿諛,喜好奉承,有一天,他拿着一首要獻給皇上的曲子來找金吾將軍。
金吾將軍心裡厭憎,表面上卻笑呵呵的跟他說,你唱來聽聽。
他便唱了,唱完後,金吾將軍哈哈一笑,說,這算什麼新曲,我的女兒早就會了,喚來鳳夫人。
鳳夫人當即重唱此曲,並順便改了他的不足之處。
這個梨園子弟大爲驚訝,問她是怎麼做到的,鳳夫人善良,不忍心再戲弄他,便伸手出來,一把紅豆在手心。
梨園子弟歎爲觀止,道:原來金吾將軍的千金竟然是用紅豆來記譜?!前所未聞!世所罕見!
隔日,記曲娘子之名名聞天下,皇帝有昭,傳她入宮。
再隔日,便不是人人知道的事了,聽說金吾將軍一夜老了十歲,嘆道:原來,你也不是那個有緣之人
鳳夫人在皇宮中,無意遇到了一位妃子沈才人,鳳夫人發現她與金吾將軍家中所畫的一副紅衣美人圖,長相相似。
她忍不住好奇,跟人打聽這位妃子,才知道,這個沈才人,從未開口說過話,聽說本是極爲高技藝的歌姬,曾經奉昭進宮,爲皇上教曲,爲皇后跳舞。
鳳夫人懷疑她便是金吾將軍的妻子。
原來她當年並沒有死,而是被人所救,送進了宮中。
並且還成了先皇的妃子。
鳳夫人從宮中出來後,將一切的事情都告訴了金吾將軍,金吾將軍聽完之後,便不再怎麼見她,不久後去世。
而宮中的沈才人,自從和鳳夫人詳談之後,再聽到這個消息後,口濺鮮血,跟着殉情而死。
她的血染在了當年她親手栽種的草上,隔年便開了一株一株的紅色果子,宮中人把它叫做相思紅豆。
後來鳳夫人成了當今聖上面前第一舞者,她的一曲何滿子,讓幽居深宮的聖上落了淚,當即賜下一隻金臂環,從此,她是皇宮舞伶第一人。
在沈才人死後很多年,有一夜,她在宮中教習晚了,便留宿宮中,突然偶遇一襲紅衣在勤政殿。
她不驚不慌,原來,死去的沈才人一直無法超脫,在皇宮裡飄蕩,難怪這六十年來,有人常看到一襲紅衣如舞,歌聲飄渺。
鳳夫人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因情而死的記曲娘子魂兮歸來,竟是爲了在深宮裡等待金吾將軍再次奉昭,可以看他一次。
鳳夫人將所有的事呈報給了當今皇上,皇上仁慈,感念沈才人一片如雪冰心,特封爲將軍夫人,由鳳夫人送她回金吾將軍府。
從此,金吾將軍府,便不再是鳳夫人的家,再後來,鳳夫人便遇上了鳳青霖。
自從沈才人去世,美人圖即歿,史上再也沒有記入任何一絲有關記曲娘子的生平,眼前這個絕舞傾城的鳳瑤華,重現了當年的風華絕代。
一舞罷,簫聲頓止,山谷依舊,沒有了庭前落花,沒有了母親拂琴,卻有一雙濃墨般深邃的眸子饒有興致的望着她,脣角微勾,在滿山谷朦朧的夜色裡,愈發顯得容顏如玉,燦然驚華。
鳳瑤華微微錯愕,玄溟放下簫聲,脣角帶笑,握簫的手微微發顫,他有點激動,努力壓抑着蓬勃的心跳。
鳳瑤華一舞終罷,心神略定,見他這樣直勾勾的凝望,沒來由一陣羞赧,背過臉去。
“真的好久,沒有見過如此的舞蹈了,這是師出令堂麼?”玄溟很懷念,他記得很小時,還記得那個中年的妃子。
他曾經受她教習過記曲。
對每個絕代的藝者,都是值得追溯的。
“太子簫聲不知爲何,竟帶着親切感。”鳳瑤華微微嘆氣,她竟在他的簫聲裡失神了。
“也許,也是故人之因呢。”玄溟笑而作答,一語雙關。
“其實我也不瞭解我的母親呢,這坊間有很多關於她的故事,可是作爲女兒的我,竟只記得兒時,她在庭前吹笛,我在廊下跳舞。”
鳳瑤華微微笑,回憶起那個其實記憶裡已經有點模糊的母親。
“你完全繼承了她,再現鳳華絕代。”玄溟絲毫也不吝惜讚美,鳳瑤華想必也從未在人前舞過,那一刻的掠千樹繁華也不及的美麗,當得起世間任何溢美之詞。
山谷漸暗,鳳瑤華悚然心驚,直起身子,“我要回去了。”
“好。”玄溟也不挽留,目送她離去。
三清觀廂房離此處不算太遠,鳳瑤華在他目送上遠去。
玄溟在三清觀一事,也不知道鳳家老祖母知道不知道,也許不知道吧,畢竟一國太子,倘若居在此處,又怎會悄無聲息的。
鳳瑤華回到廂房處,三清觀正在修晚課,如意留了個字條在桌上,講明去替鳳家老祖母抄道德經去了。
鳳瑤華菀爾。
想到今日一下午在山谷裡,陪着玄溟,憶起他那雙墨眸湛然,心裡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感覺。
所謂知音者稀,便是這種感覺吧。
玄溟出現在三清觀,卻又不以太子身份見人,說起來也是一件怪異的事,可是一想到三清觀裡住着一位公主,也就釋然了。
到了半夜時分,如意從鳳家老祖母那裡回來,有些高興,見鳳瑤華便說:“小姐,老祖母囑咐你,這山谷中地勢顯要,到了晚上不要隨便出去,注意危險。”
鳳瑤華見她真心關心自己,也心裡暖意,點頭應道:“嗯。”
“祖母讓我知會你,這三清觀咱們還要待一段日子,明日啊,我們要去市集了,三清鎮知府知道咱們鳳家老祖母來了,一定要設宴邀請,知府大人有約,老夫人也不便拂面子,便應承了。”
“要下山?”鳳瑤華有點錯愕,這不是來三清觀祈福的麼?還需要應酬官場,這自古人情不由人吶!
她也不便多作評價,便應聲道:“一切聽姑姑安排好了。”
如意笑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