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流水般平滑而逝,自景妃回宮之後,宮中又恢復如常。往日門庭若市的蘭陵宮也漸漸地變得門可羅雀,寂靜無聲。
蘇洛汐本以爲自己的後半生就會這般過去,不再被人問津,靜靜的在角落裡自生自滅。只是在某一個瞬間,想到那幾日看似幸福的時光,嘴角會掛上一抹笑容。
但面對同樣的事情,不同的人會做出不同的抉擇。
弘德四年,四月初三,景陽王府。
“主子,宮裡傳來消息,說是皇上已經好幾個月沒去過汐嬪娘娘那了。”書瑤低聲在景暘王妃耳邊道。
放下手中書卷,臻首微擡,景暘王妃略眯起鳳眸看着窗外如簾雨幕,久久不言。
良久之後,竟說了一句完全與之無關的話,只聽她道:“書瑤,王爺回來了麼?”
“回主子的話,王爺已經下朝多時了。方纔與曹大人和錢大人在書房商量軍機要事,現下估摸着剛送走兩位大人。”書瑤垂首答道。
“唔。”景暘王妃起身,倦倦的伸了個懶腰道,“咱們去書房看看王爺。”
“主子…奴婢沒聽錯吧?!您…您剛纔說要去看王爺?”書瑤圓睜着雙眼看着自家主子,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想自己陪着主子嫁到王府已有數載,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主子主動說要去探望王爺,心中吃驚之情溢於言表。
“還不快走。”景暘王妃早已穿戴好,回頭看了看在原地發怔的書瑤笑道。
“誒。”書瑤歡喜的答應着,這麼多年了,主子終於能放下皇上接受王爺了,看來自己的對老天的祈禱沒白費。
寬大的書房內,陳設古樸,多兵器盔甲。主位上方,一個巨大的白老虎頭身爲搶眼。虎頭之上,一塊巨大梨花木匾額,上書“建業戍疆”四個大字。自匾而下,一張紅木雕花太師椅之上鋪着整張白虎皮,皮毛細膩潤澤。座前案几除了尋常的幾卷兵書之外,一卷資治通鑑平攤其上,屋內沉香繚繞,凝神靜心。
“王…王爺,王妃來了。”
一男子斜靠在白虎皮所鋪設的太師椅上,單手拄着太陽穴,雙目輕闔,靜靜冥想。這男子身着藏青色團蝠織錦蟒袍,頭戴銀絲織網冠,腳踏黑色厚底官靴,腰間別着一隻精緻的玉墜子。
膚色微微呈現古銅,棱角分明的臉上兩道濃黑的劍眉斜揚入鬢。挺直的鼻樑下,端正的口鼻顯現出了一絲剛毅。此人與楚墨長相五分相似,只是較之楚墨多了一分剛毅堅定,少了一分溫潤瀟灑。正是與楚墨一起長大,起兵助楚墨登基的景暘王楚澈。
只見他忽聞貼身小廝來報,虎目圓睜,騰地坐了起來。
“你說什麼?”楚澈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又復問了一遍,“再說一遍。”
“王爺,王妃來看您了,正在門外後者呢!”那小廝滿面笑意的大聲又說了一遍,着實打心眼兒裡替王爺高興。
“這…這…”楚澈這回可算是聽清了,自是大喜過望,雖然已是年近而立,卻仍如青澀少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心上人般緊張的在書房地上走了好幾圈。
“秦風,你快替本王看看,這衣服怎麼樣?可是皺了?還有這冠,正不正?”楚澈問道,“快去把桌上收拾收拾。”
秦風看着面前慌亂的楚澈,心中不覺好笑。這分明就是一個剛剛遇到心儀姑娘的少年,哪裡還像指揮千軍萬馬、馳騁沙場令人聞風喪膽的將軍?
“王爺,外面可下着雨,您捨得王妃在外面凍那麼久?”秦風急忙阻攔了慌亂中的楚澈,揶揄笑道。
“哎呀。”楚澈一拍額頭,“你這個臭小子,也不早說,若是依依着了風寒,看本王怎麼收拾你!”一邊笑罵着一邊走向門邊。
這雙手能舞千斤畫戟,能開萬斤鐵弓,此時卻覺得這扇薄薄的木門如此厚重。
“依…依依,你來了。”看着門口那張美麗的面龐,即使說起兵法滔滔不絕的楚澈也變得有些結巴。
“臣妾給王爺請安。”蔣曼荷盈盈拜倒道,“王爺可是在見客?若是有客,臣妾過些時候再來。”見楚澈只是看着自己傻笑,也不讓自己入內,蔣曼荷還當是二位大人沒走,心想來錯了時候,轉身欲走。
“啊?沒…沒人,別走!”楚澈情急之下竟伸出如鐵鉗般的手一把拉住了蔣曼荷。
雖與蔣曼荷成親已有數年,但其卻對自己一直是若即若離。其中緣由心下也十分清楚,是以這麼多年來一直相敬如賓,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堅信,只要心誠,終有一天即便是鐵樹也會開花,石頭也能發芽。
如今終於讓自己等到了,怎麼能輕易溜走?
蔣曼荷柳眉輕皺,很顯然楚澈過大的力度弄疼了她。而且在她心底似是有些排斥這種較爲親近的動作,下意識的掙了掙。
“對…對不起。”楚澈見蔣曼荷掙扎,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急忙鬆開手,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般賠禮道歉。
蔣曼荷看着楚澈這般在意自己,心中一暖。別看楚澈自小就粗枝大葉,但對待自己卻有着難得的細心與仔細。記得那年在戰場之上,即便是中箭受傷高燒不退,卻仍堅持着要上陣殺敵。可當自己偶爾感染個風寒,卻緊張的如臨大敵一般,衣不解帶的在一旁端茶斟水。
如若他日真如了願,也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的人是否也會如此對待自己?
這邊蔣曼荷心中感觸良多,那便楚澈見心上人看着自己發呆,只當是生了自己的氣,心中更加慌亂愧疚道:“依依,我真的不是故意弄疼你的,你若是生氣,打我便是,彆氣壞了身子。”言語中的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蔣曼荷如大夢初醒般笑了笑道:“王爺言重了,臣妾怎敢氣惱王爺?臣妾也不是紙做的,一碰就碎。”
“那…有什麼話進來說吧,外面涼。”楚澈一側身,將蔣曼荷讓了進來。
蔣曼荷略一頷首,款款而入。
“坐。”楚澈坐於虎皮椅上,滿面熱切的看着蔣曼荷道。
“謝王爺。”蔣曼荷微微一禮,坐於末座。
楚澈本想着她能坐的離自己近些,但看其落於末座,心下還是有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麼多年,兩人雖是夫妻,可說的話、見的面比陌生人也多不了多少,如今有些生分也是正常。
想到這裡,楚澈笑道:“秦風,快把今日帶回來的碧螺春拿上來。”隨即複道,“今年新下來的碧螺春,今日才快馬運進京的,本來想晚上親自給你送去,正巧你就來了。我是個粗人,也不懂的這些,你快嚐嚐這茶怎麼樣?不好我讓人再去弄。”
蔣曼荷看着面前的茶杯,氤氳霧氣蒸騰而起。從小到大,他始終記着自己每一點每一滴的喜好,然後千方百計的弄到,風雨無阻。
可宮中那人,最愛的也是此茶。
略有些苦澀的笑道:“這麼多年了,王爺每年弄來的茶都是極好的,僅次於皇上的茶。多年來,王爺對依依是最爲上心的,還記得我小時候最愛吃桂花糕,王爺爲了給我偷一盤桂花糕,被先皇關了兩天。”
“是啊。”楚澈回憶起小時候的情景,那時他們三人都是沒有爹孃疼愛的孩子,在宮中飽受欺凌。即便是吃一盤小小的桂花糕,也是一種奢求。
“不過如今日子好了。”楚澈喝了一口茶笑道,“如今七弟當了皇上,對咱們一家也是頗爲照顧,今後無論你想要什麼,本王都能給你。”
蔣曼荷淡然一笑道:“當真依依想要什麼,王爺都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