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簫走後小樂便閃身進了屋, 說是多疑也好,說是不解也罷,冷雪心的消失的確令他好奇。小樂在子簫的房間裡四處看了看, 最終並沒有發覺任何殘留的氣息, 只在桌几下的火盆裡找到了早已燒成灰的紙片, 看那形狀, 卻有幾分像是靈符。
疑惑, 有太多疑惑無人來解答,小樂從小到大何曾遇到過這麼多令人費解的難題,如今一樁又一樁環環相扣卻理不清。
此時已經接近子時, 這個時間寧溪公子招子簫入宮又是何事?想到很可能是侍寢那種事情,小樂臉一紅, 暗罵自己白癡。其實他很想跟蹤過去, 可是又怕連累子簫, 只好作罷。
關於冷雪心的傳言,小樂聽到的不多, 並不是她爲人低調,而是很多人在談論她的時候都多了一絲謹慎,生怕一不小心禍從口出,由此便可知這個女人絕不是等閒之輩。等雲遙與寒月來了,可以問問他們。小樂這樣想着, 卻猛地渾身一震, 腦中閃過一念, 驚得他渾身發冷。
小樂噌地站了起來, 終於明白自己一直忽略的是什麼了。如果連冷血心都認得長年躲在深宮之中的子簫, 那麼左丞,身爲左丞的雲遙, 當日在血魂斷崖下竟然不認得子簫?!這麼大的疑點,可恨自己竟然一點也沒察覺,小樂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中更是說不出的亂。
若說一直信任的子簫有問題,他是一點也不願意相信的,況且如此明顯的漏洞,在旁人眼中只怕早就被揭穿了。儘管如此小樂越想越難以冷靜,索性推門而出,在楚華宮內四處察看,可是這一看,心卻越發地冷了下去。
整個楚華宮內空空蕩蕩竟然連一個侍衛宮女都沒有,偌大的宮殿,也只有子簫的房間有人居住過的痕跡,其他房間雖然還算整潔,但可以看得出也有月餘未曾打掃了。小樂隨意打開一扇門,摸了摸地上的灰塵,薄薄的一層,表示無人來過,然後又檢查了一下是否有暗閣。如此一間一間地看下去,並沒有任何異樣,小樂嘆了口氣,也搞不懂自己是失望還是慶幸。楚華宮最裡面的房間,比別的房間大了許多,裝飾和擺設也與其他房間不同,柔和的色彩、精緻的飾品,看得出是女子的房間。
小樂推開內室門的第一眼,朦朧月光下注意到的不是桌上那盆早已凋零的水仙,而是牆上的一幅畫。小樂舉着燭臺湊到近前看了看,畫紙早就泛了黃,顏料的色彩也被陽光曬得失了真,但是線條與人物卻是栩栩如生。
畫上是一對新婚夫婦,女子鳳冠霞帔笑意妍妍,男子劍眉虎目意氣風發,喜袍的大紅色是畫面上唯一的色彩,除此之外均是水墨勾勒而成,下筆剛勁毫無拖泥帶水,將兩人新婚之日那種幸福姿態畫得惟妙惟肖。小樂仰頭觀視了許久,這纔想起午間小宮女們說過的話,想來,這兩人就是楚華宮原本的主人初華公主和她的駙馬了。燭臺偏移,瞥見畫角的題詞:賀新婚,祈天長,願相知相惜攜手共白頭。題詞的下方:祝公主駙馬白頭偕老,悠。
小樂盯着那個悠字半天也沒動,眉頭一皺,此時蠟燭的火苗閃了閃,小樂注意到畫中駙馬與公主交握的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動作是那樣的呵護備至,只是駙馬的手背上還畫着一個特別的圖案,看上去模糊不清。小樂伸手抹了一下,這才知道不是灰塵。那圖案草草地勾勒出來,依形狀看來有幾分像是蝴蝶。
小樂渾身一震,不由得倒退了兩步,是汐顏蝶,這男人,是血魔汐顏族人。
燭臺再下移,卻看見了畫的下角有一片黑紅。紅色的顏料早就褪成了朦朧的粉色,但是那一片紅卻是觸目驚心,小樂知道,那是血跡。
初華既是公主如今卻不在宮中,甚至根本不曾聽雲遙提起過,想來,這兩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吧。嘆了口氣,小樂收回燭臺轉身推門而出,回頭看了看,那幅畫靜靜地掛在牆上,月光下初華公主羞澀而幸福的目光彷彿被濃密的幽睫遮住,竟有幾分勾魂。千年癡纏,可得到了幸福?猛然間,小樂心中起了這樣的感嘆,對自己的莫名其妙苦笑了下,掩上門退了出去。
月已偏西,小樂站在楚華宮的長廊外仰望着天際。有些事情要向子簫問清楚,頭很痛,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要抽絲剝繭足以使人發瘋,可是小樂還不能瘋,也不能退縮。
不知道站了多久,就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一隊侍衛擡着轎子又回到了楚華宮。小樂再次躲了起來,見那些侍衛急匆匆地將轎子擡入,然後扶着子簫走入寢宮,子簫的腳下虛浮,彷彿精疲力竭了一般,小樂心中一驚。
待所有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小樂才偷偷摸摸地閃入屋中。一進屋,草藥的味道撲鼻,子簫斜靠在牀上,面色是一種不正常的蒼白。
“子簫……”小樂怔怔地喚了聲,不敢靠近。
“笑笑,”子簫向他招了招手,道:“讓你等了這麼久,抱歉。”
小樂走過去坐在牀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指尖微微顫抖着,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那雙攝魂的眼睛,在搖曳的燭光裡顯得更加悽楚。見他這樣,小樂終於忍不住衝口而出道:“他不是女主!”
子簫微微驚訝,擡了擡眼,“我知道。”面色卻變得蒼白起來。“從我進宮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兩人各自沉默,小樂原本有很多話要問,可是看他這樣終於什麼也問不出口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合着草藥的氣味飄過來,小樂皺了皺眉,低頭髮現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時沾上了血跡。
哪裡來的血?呆愣了一下,見子簫縮了縮手,於是連忙抓住了他的手腕,翻過來一看,頓時雙眉糾結。
“你受傷了?”見他手腕上纏着層層紗布,早已被血殷溼,小樂有些慌了。
子簫不以爲意地用長袖遮住,道:“不小心弄傷了,無礙。”
“流了這麼多血,怎麼可能無礙!”小樂不由自主地擡高了聲音,把他的袖子擼上去一看,只見子簫的胳膊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雖然很多都已經結痂,可是那傷痕的形狀依然能看得出是被利器所傷。小樂噌地站了起來,“是那個混蛋?!”
子簫不答,小樂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測,能如此對待子簫的人,除了那個寧溪公子還能有誰?小樂原本對寧溪公子就有憤怒,如今更是怒火中燒,蒼銀色的眼眸深處燃燒着一團怒火,咬牙轉身便走,“我去教訓那個瘋子!”
“笑笑!”子簫猛地拉住他,可是這一用力原本止住血的傷口又開了,子簫‘嗯’了一聲,眉頭微蹙,“別去,這是子簫心甘情願。”
小樂背對着他站着一動不動,卻也沒有繼續邁步向外走,過了一會兒,便被子簫拉了回來。
窗外冷風嗚咽着,吹得窗戶吱嘎吱嘎的響,小樂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腕,一言不發地爲他重新包紮起來。之前的衝動很快被冷靜所取代,如果就這麼怒氣衝衝地去找寧溪,只怕又會暴露了自己的一個弱點,小樂不想再在他的面前那樣的無措低頭,他要和寧溪鬥下去,前提是,保全自己身邊的人。
不知不覺,桌上的蠟燭燃盡了,燭火掙扎了片刻便悄然熄滅,屋中又是一片清冷的暗。微弱的光亮中,子簫的那雙眼睛卻是越發的攝魂勾魄,亮亮的閃着晶瑩,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月色星光,小樂看着那雙彷彿能吸入靈魂的眼睛,想起了剛剛在外面見到的星空。到底要收藏多少心事、要斂盡多少繁華,才能讓眼眸深處有這般的動人?
“子簫,”小樂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在宮中住了這麼多年,藥師爲何不認得你?”
子簫先是一愣,隨即微微的笑了。他本就是俊美的人,氣質清冷也很少笑得這樣自然,這一笑就如同冬雪初融萬物回春,連帶着那深不見底的黑瞳也多了萬種風情。小樂心下一震,竟然是片刻失神。
這樣下去不行,小樂恢復清明的內心暗自提醒自己,不可以被他的眼睛吸引,爲了自己也爲了他人。
“我以爲,你在楚華宮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應該問了。”子簫收斂笑意,目光裡多了一些小樂看不懂的情緒,“半年前的子簫,是不爲人知的奴僕,即使是現在,非魔宮內見過我的人也不多,如果這樣造成了你的誤解,我道歉。”
“那麼冷長老又是怎麼回事?”話已出口便不能收回,小樂也知道,自己偷聽兩人談話的事情也就此暴露。
子簫倒也沒有追究,依舊冷冷淡淡地別開眼,道:“說來也是巧合,有一日在女主寢宮遇見了冷長老,從那以後她便經常用幻言術與我聊天,想來,外界也有了流言蜚語吧。”
黑瞳深邃無波,將一切心思全部收斂在媚人的光華中,小樂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真的就此迷失下去。只是,這是真,是假?
“咳咳咳——”子簫忽地咳了起來,小樂連忙爲他順氣,問道:“你怎麼——”話語說到一半,卻猛地想起一事,連忙轉了話鋒:“最後一株鬼螢草,那日藥師交給你了麼?”
子簫一怔,模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小樂見狀馬上明白過來,“你騙我。”
子簫嘆了口氣,“算了,我也不想瞞你,最後一株鬼螢草熬成藥的時候,已經過了期效。”
小樂默然。多少也能猜到這一切是因爲自己的關係,如果那日血魂斷崖上不是如此算計,又怎麼會連累子簫的病情加重?想到這些,小樂更加愧疚了,“對不起……”此時道歉已無用,只是小樂心中最愧疚的卻是:不該懷疑他。
“無所謂,”子簫的話語淡淡的,一如相識時的冷漠,“這種事我從不在乎。”
從認識他開始,小樂就覺得子簫很神秘,不只是他的氣質,還有他對待一切的態度。漠不關心、不爭、也不惱,即使自己如此明顯的懷疑也無法讓他動容。是了,連自己都不在乎的人,還能有什麼能進入他的心裡?所以,子簫不會欺騙他人。
“我看到了那幅畫,”小樂說,“看上去很幸福。”
子簫一點也不驚訝,長睫微垂道:“初華公主和駙馬的畫?”
“是。”小樂點頭,“初華公主,是什麼人?”
“嵐帝最疼愛的小妹。”
“啊……”小樂不由得驚訝出聲,只聽子簫繼續道:“駙馬汐顏千寧,是女主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