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春又至, 這一日,葉璘親自爲衆人引薦了五位前輩。
十三向葉璘身邊看去,有四男一女, 除了爲首的那人是那日跟隨葉璘的男子, 身後四人皆黑紗覆面。
這五人, 是葉璘的近身侍衛亦是葉府最神秘的殺手, 歷代魔主身邊都會有這樣的五個人, 以葉爲姓,延續着同樣的名字。‘醉長生,斬秋風, 流水無意,花落自飄零。’這四句分別代表了四個人名:長醉、斬風、無意、飄零, 而四人的首領則是葉知寒。
“從今日起, 知寒爲你們的師父, 能否有更高的修爲就看你們的造化了。”聽得葉璘此言,衆人都是心中一凜, 果然聽見他繼續道:“估計你們也猜出來了,之所以將他們五人招回是因爲從現在開始,這五人的名字可以易主,有自信的人隨時可以挑戰,勝者即可接任, 但是, 失敗的話絕無第二次機會。”
對於殺手來說, 失敗一次就等於死亡, 所以所有人都明白, 敢於挑戰的話要麼生要麼死,如果放任逃避, 就終身在這葉府做一個下等殺手,永無翻身之日。
葉府衆人的心開始動搖,陸續有人向葉長醉等四人下戰書,可惜都去而未回,因爲實力的差距不容有任何的僥倖。十三志不在此也無心爭奪什麼,誰是首領誰最厲害都無所謂,自己的雙手已沾滿血腥,一個早已將未來交付給鮮血的人,沒有資格選擇生存方式。
在葉府的兄弟姐妹中,有一人與十三關係最好,排行第二,長得一副娃娃臉,卻是騙死人不償命的笑裡藏刀,除了葉璘葉二誰也不服,唯獨對十三姐弟兩人另眼相待,深得曉月的好感。
殺手內部的新老交替在背地裡波濤暗涌,葉二也是躍躍欲試。“我已經下了戰書。”他不經意地對十三說道。
十三一怔,擡眼看他一如既往地笑着,眼底卻是燃着熊熊烈焰興奮異常。“挑戰誰?”
“葉老大我沒把握,葉長醉倒可以試試。”葉二信心滿滿地笑道。
十三心中嘆氣,人各有志,誰也勉強不得,只好點頭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帥氣的擺擺手,“放心。”拍拍十三的肩欲離去,腳邁了一步又停下,回身對十三道:“對了,十三,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中除了你,沒有人坐得老大這個位子,也許現在還不行,但是以你的潛質一定能做得到。所以,你也該考慮一下你姐姐的幸福。” 語畢轉身推門而出。
姐姐的幸福……十三苦笑,自己又何嘗不想她幸福,可惜,曉月的心早就遺落在那個人的身上,再也收不回了……
兩天後,葉二失蹤,連葉長醉也不再出現,這兩人決鬥的結果究竟如何,沒有人知道。十三嘆氣,怕是凶多吉少。
“好久不見二哥了,最近四哥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曉月奇道。
十三掩飾地一笑,“也許,是出去辦事了吧。”
曉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十三,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最近府裡氣氛怪怪的,好像都在摩拳擦掌地準備什麼事情?”
“是啊……”十三別開頭看向窗外,“大家都拼命地想成爲主人身邊最近的侍衛。”
“公子……他……”曉月欲言又止,終是嘆了口氣,“有月餘沒有見到公子了……”
十三側頭看着自己的姐姐,明明已經到了風華正茂的年齡,明明已是絕色佳人,動人的紅顏卻多了一絲思愁。明知道遙不可及還是傻傻地付出了期望,只怕終究是相思成灰吧……
“主人高高在上,我這種小侍衛怎麼可能經常見到。”
“十三不想到公子身邊麼?”曉月輕聲地問。
“如果,姐姐想見到他的話……”這是十三唯一能爲她做的事情。
夢都的生活一如既往,暗殺的行動不多,身邊的人卻漸漸地減少,熟悉的臉龐也一個一個消失,然後過了不多久又會有新人加入,葉府的殺手始終保持在二十五人,可是那些曾經同生共死的夥伴都已天人兩隔,活在刀尖上以飲血爲生的殺手,命不由己。
“小十三,你打算就這樣碌碌無爲地渡過餘生麼?”葉璘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問得格外隨意。
十三垂手而立,衣角處有一滴鮮血殷紅刺目,彷彿是剛剛隕落的生命正在恣意地燃燒最後的瘋狂,十三不願馬上洗去,因爲,那是他人活過的證明,亦是自己無情的罪。
“葉十三也好,葉知寒也罷,對於主人來說,沒什麼區別。”
“哈……”葉璘大笑,“想不到你倒是最知我的人,只不過,這樣下去實在太浪費你的才能,我爲你可惜。”
“十三感激主人惜才。”恭敬又全無卑微,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葉璘放下酒杯睨着他,少年頎長的身軀以一種完美的姿勢站立着,渾身上下散發着獨特的魅力,讓人無法移開眼睛。他的力量尚不成熟,卻讓人越看越想挖掘出他更深的潛力。殺手是註定生存在黑暗之中的人,可是十三卻過於光彩奪目了,他如暗夜的月華,如此優雅又帶着幾分柔和。像他這樣的人其實並不適合做殺手,但也正因爲他是殺手,才又多了一分勾魂的冷凝氣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眼前的葉十三,是葉璘一手□□的成果。
此子非池中之物,即使明知道這樣,葉璘還是想看到他更加耀眼的樣子。這是一個危險的賭注,要麼得到一個最完美的助手,要麼,爲自己培養了一個後患,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讓人興奮不已。
“十三,打敗知寒,讓我看看你的能力。”
“這是主人的命令麼?”十□□問。
“不,”葉璘玩味地一笑,“是我的期待。”
生命,在他的眼中如螻蟻般不值一提,甚至爲自己服務多年的人亦可輕易拋棄,十三對眼前之人已經全無任何的奢望。
“很早以前,屬下就有一事想向主人討教。”十三垂下眼睛恭敬地說道。
“哦,何事?”
“十三時時刻刻記得當年的諾言,但是不知主人,可還記得對十三的承諾?”
葉璘揚眉,“我並不是一個隨意許諾的人,當年之事自然記得。”
“十三很想知道,如果當年試練失敗十三運氣不好早已魂歸天外的話,主人會如何對待我的姐姐?”
“好問題。”葉璘笑着看他,起身走到他近前玩味地勾起他的頭,“十三,你記住,我葉璘只對你有過承諾,僅此而已。”
言下之意,如果自己死了,承諾亦失去了作用。十三心中感慨,果然如此。
清秀的容顏上並沒有失望,依舊淡淡的,所有情緒都被掩飾起來,葉璘不由得讚賞他的定力。手臂一擡,改爲托住他的後腦向自己壓過來,兩人的臉近在咫尺,如此近的距離讓十三感到不適,眼底出現了掙扎。
終於有點正常反應了,葉璘滿意地一笑,見他臉頰涌上些許潮紅更不同於往日的冷淡,心情大好。開玩笑道:“如果在我面前的是寒,他不會有任何反應……”說話間脣又靠近了一點,在十三的脣邊輕輕地滑過,未及他反應,便鬆開了他,“期待着你能帶給我驚喜,下去吧。”
離開葉璘的房間,十三很想抓狂,但很快恢復了平靜。這種遊戲,很無聊……
“主人已經厭倦了屬下麼……”葉知寒在窗下感嘆。
“他不會殺你,”葉璘負手而笑,“那孩子,沒有足夠冰冷的心,其實並不適合做殺手。”
“主人的意思,屬下可以理解爲,必要時此子可棄麼?”
葉璘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倒是希望他真的殺掉你,至少,不會再有人將我看得如此冷漠。”
榮華富貴不是十三所追求的東西,但若能讓姐姐幸福,能更接近那個人一點亦未嘗不可。就在十三還未正式向葉知寒下戰書的時候,一個突發事件改變了一切。
這一年夢都大旱,糧食數量驟減,有奸商暗中屯糧,一時間夢都之內怨聲載道。葉璘調查之後發現是一人作祟,那人是夢都首富,又是夢魔舊部,握有免死牌黨羽頗多,誰也動他不得。交涉之後沒有證據,於是葉璘命葉知寒暗殺此人,結果任務失敗死傷慘重,甚至連葉知寒本人也身受重傷不久之後一命歸西,這件事頓時在葉府引起軒然大波。
葉璘震怒,但礙於家族的誓約不能公開此事,只能再一次挑選合適的人實施暗殺。葉璘心事最重的那幾日都住在葉府,曉月寸步不離地照顧着,看在十三眼中,心中無奈。
“誰能殺得此人,葉知寒這個名字就賜給誰,此後夢族之內只聽命於我一人,享榮華富貴任君選。”葉璘說此話時,眼睛沒有一刻離開過十三的臉,就彷彿,那是對他的承諾。
葉知寒殺不死的人,沒有幾個有自信能辦到,但是這是命令,必須有人衝到最前面。十三腳步移動,走出了隊伍。
“如果我死了,主人會照顧我的姐姐麼?”當着衆人,十三逼着這個男子再一次許下承諾。
葉璘知他心機,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氣,如此威脅,難道就不怕後果?莞爾一笑,“我會待她一如從前。”
得到葉璘的承諾,十三滿意地一笑,這一笑,卻多了幾分顛倒衆生的驚豔,青澀的少年在這一刻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蛻變也由此開始。
任務相當慘烈,但是習慣於殺戮的人,面對死亡已經沒有太多感覺,也許十三並不是一個天生的殺手,但是他絕對有着一流殺手的潛質。生死一瞬間非凡的反應早已因多年的出生入死而銘刻進骨髓,即使他再不願意,也無法改變。眼前劍光掃過,千鈞一髮之際靠着這敏捷的一瞬間,生死逆轉。
當那人人頭落地,十三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時被鮮血濺了滿臉,如此狼狽,已經不能稱爲暗殺了,十三大笑,笑自己從死神手中奪回了自己的未來。
‘如果我死了,主人會照顧我的姐姐麼?’
‘我會待她一如從前。’
其實十三是不信的,因爲人若死,承諾又有何用?但值得慶幸的是,他活着,他和姐姐同樣擁有明天。
月下,一身殺氣依然的十三提着人頭緩緩地回到葉府,眉宇間盡是看破一切的冷淡。白衣染血,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可是那明明並不駭然的表情卻因此憑添了一抹讓人難以言喻的恐懼,他是來自地獄的,月下修羅。那一夜,他的樣子深深地刻入每個人的心底,葉璘甚至在很多年後也不曾忘記。
他令他自豪,卻也在心中多了一絲失落。
如果當年沒有將他引領上這條修羅道,或許,這個少年該站在陽光下享受光明的人生,但是,他是月華,註定要存在於黑夜。
“想要什麼?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可以實現,除了……”葉璘微微一笑,“光明。”
十三指尖微微一顫,慢慢地垂下了雙眼。“自由,她的自由。”
“我允你。”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解除了曉月的束縛,那是十三渴望卻無法得到的,自由。
從這一天起,葉十三正式成爲葉知寒
當葉璘似笑非笑地對曉月說:“你自由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風華正茂的女子遮不住眼底的愛戀,顫抖地道:“曉月別無所求,願一生一世侍奉公子。”
他攬住她,無聲地嘆氣。遠遠地,十三呆立,茫然若失的心中不知是在爲那他人輕易拱手的自由而悵然還是該爲姐姐的癡心而苦澀。
這世上有太多不公平,也有太多無奈。他渴望的,非她所想,而她的願望,他亦無能爲力。
一生一世啊……十三落寞地轉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即使清洗上百上千遍,他依然能嗅到那濃重到讓人作嘔的血腥味。陽光太過絢爛,所以他的身下永遠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