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的雪花在四周飄蕩着, 風不大,但是寒意不減。
“要去哪裡?”最先開口的是寒月,冷冷地看着伊楚, 完全沒有讓開的意思。
“離開這裡, 笑笑需要靜養。”
“小樂……”寒月柔聲喚道, 小樂身體一震, 原本低垂的雙眼緩緩地擡起, 扯出一抹無力的笑,沒有說話。
寒月本想伸出手從伊楚的懷裡抱回他,可是手伸到一半便停住了。雲遙在一旁看得透徹, 點了點頭,“也好。”
“雲!”寒月眉頭微蹙地瞪了他一眼, “外面有多危險, 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現在這種狀態在這裡根本毫無益處, 我要帶他走,誰也攔不得。”伊楚說着又緊緊地抱住懷中人, 眼中的決然使得原本清秀出塵的容顏有種不容褻瀆的氣勢。“況且,我給過你機會了。”他一直在等寒月撫平小樂心中的傷,但是,他的溫柔只會讓小樂更痛苦。
寒月有些無奈的心中暗歎,的確, 他沒有將小樂從憂鬱中解脫出來, 反而讓他更加自責。
見寒月露出自責的表情, 小樂心中不忍, 伸手喚道:“月……”
寒月連忙握住他的手, 溫柔地笑了笑,“我明白。”
伊楚將小樂交給寒月, 獨自閃到一邊沉默不語。寒月抱住小樂輕輕地吻上他的額頭,憐惜的吻讓小樂目光越發地朦朧,心化成水,彷彿被月光撫過一般,溢滿了柔情。
這般溫柔、這般情義,小樂只覺得無以爲報,即使以命相搏,也要守護他所愛的人。
“有些事,我還想不明白,不是逃避,而是需要獨自冷靜一下。”小樂靠在他胸前輕聲道,“我知道你愛護我,但是我怕我的優柔寡斷會傷了你和其他人。月,等我回來……”
寒月摟着他沉默了半晌,抿着嘴不知該如何迴應。
伊楚終於看不過寒月一臉心痛的表情,一把拉開了小樂的手,對寒月道:“事情沒那麼複雜。笑笑沒有你相象中的柔弱,也沒有你想象中的處處需要照顧。他是個男人,即使再善良再單純再沒有心機,他也足夠強,強到能有絕對的能力保護自己。”
“留在這裡只會讓他壓力更大,而且會影響你們的計劃,我帶他走了,事情忙完了可以來找他,但不是現在。”
寒月一僵,明白伊楚所言不假,可是又怎麼忍心再次放任小樂遠離自己的視線?內心掙扎了許久,終於單膝跪在小樂的身前彷彿是立誓一般地道:“主上,寒月會在你回來之前爲你肅清一切障礙,那個人,我會留給主上親自裁決。”
小樂堅強地點了點頭,任由伊楚抱走了。
看着馬車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雪夜之中,寒月扯出一抹無奈的笑。“說什麼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這麼倔強又怎麼能讓我放心?”
雲遙在他身後拍了拍, “不,你錯了。他的確夠強,只是這一次,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心罷了……”
寒月默然,其實所有人都看得出,小樂對子簫若沒有情,便不會迷惘。
“他若是鳳,必會振翅而飛。有一天他想要飛向雲霄,你必會選擇成爲他的翅膀,但是,伊楚會與他一起翱翔,這就是你和他的區別。所以……”雲遙頓了頓,繼續道,“現在主上需要的不是你的呵護與溫柔,而是完全的的平等,我待他如君,你視他如珍寶,而那種毫無壓力的平等感覺我們誰都給予不了,你也不必自責。”雲遙難得認真地說了一堆,寒月卻只是淡淡地應了句:“我懂……”
“我始終不能像伊楚那樣將他與自己平等對待,他也不會這樣待我,愛情有的時候總會讓人昏了頭,或許離開我們這些讓他不能冷靜思考的人,他能更容易看清自己腳下的路。”深深地感慨了一下,寒月轉身對雲遙一笑,又是那個高深莫測的書生模樣。
“既然我註定是他飛翔的翅膀,那麼接下來……”
“在主上歸來之前,一切也該有個結果了。”
馬車在黎明中緩緩地離開了非魔城,一路上順利得不可思議。小樂靠在伊楚身上閉着眼睛,心思卻早已飛遠。
努力地回想着過往的一幕一幕,那日月下飲血的長劍映着那人血衣墨發,一切似乎格外的不真實。他爲什麼,放手了呢?
小樂想不通,以子簫的個性、以當時那種必勝的情況,他爲何放走了自己?沒錯,當時不覺得,如今回想起來小樂已有百分百的把握確定,那日子簫是故意放走他的。
他改變了主意,抑或是……不忍?小樂心中嘲弄地一笑,怎麼可能!那個恨意滔天冷漠無情的人,怎麼會有不忍?
察覺到小樂氣息的異樣,伊楚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麼?”
“我沒事。”小樂坐起來,“我們去哪裡?”
伊楚猶豫了一下,“林波。”
小樂不解,他以爲伊楚只是要隨意地走走,想不到竟然有目的地。“有事?”
伊楚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轉到了天魔劍上。有些隨意地拿起長劍,又隨意地一拔,天魔劍森然出鞘。
小樂驚訝,伊楚卻是嘲弄地笑了一聲。“果然。”
寶劍鋒芒畢露,寒氣撲在兩人的臉上有種陰森的感覺。傳說中只有東方族人才能拔出的王者之劍竟然兩次被外人拔出,小樂再遲鈍也發覺了不對勁。
“莫非這是假的?”轉念一想也不對,解封的那日那種氣血衝撞的感覺不是假的,心劍合一的瞬間更是感受到了天魔劍長久以來的寂寞,不會錯,也假不了。可是爲什麼?
就在小樂心中困惑之時,伊楚打量着劍身嘆了口氣,“我記得,浮生小叔叔曾經說過,凡寶劍必有靈性,這天魔劍鋒利雖有卻無靈性,好像,沒有靈魂一樣。”
聽他這麼一說,小樂也頓時明白過來,想起第一次拿到天魔劍時的情景果然和後來不太一樣,那時有阿蘿在,發揮出的力量強大到連非魔城的結界也被斬碎,可是後來再使用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大的威力,況且過了這麼久,阿蘿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樂越想越不明白,又喚了幾句‘阿蘿’卻都沒有迴應,伊楚索性將長劍收回,放在了一旁。“在外魔界的時候聽說林波有一位魔界最強的鑄劍師,問問他或許能有答案。”
林波鑄劍師?小樂渾身一震,不就是天魔凌與天魔音麼?猶記得當日在天魔後殿殘留的天煞之氣,那是隻屬於天魔音的冰寒煞氣,天魔音爲何會在天魔殿內?沒有靈性的天魔劍、阿蘿的莫名消失、無法發揮到極至的力量,還有……子簫的放手……
一瞬間,小樂忽然明白了,子簫爲何會放他離開,因爲天魔劍的力量尚不完全,不能完全發揮作用自然也無法徹底破解天魔後殿的冰封。他是因爲時機未到,所以,放走了他……
“呵……”小樂無力地笑了笑,只覺得心痛如刀絞,子簫,你真是一個殘忍的人。壓抑不住的血腥涌了上來,大病未痊癒的小樂猛地嘔出一口鮮血,刺目的顏色染紅了天藍色的衣衫。
“笑笑,你別嚇我——”伊楚慌忙地抱住他,小樂失去焦點的雙眼茫然地看着車頂,什麼話也沒有說。
子簫,子簫,你的心爲何那麼硬?事到如今竟然還在算計着我,難道我的存在,只是你復仇的踏腳石麼?你可曾,有過片刻的真心?
他以爲他已經有了足夠的決心,他以爲他足夠堅強,可是當他再一次知道自己又成爲子簫棋盤上的棋子,小樂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幾乎要死去。而最可悲的,是他明知道這些是子簫的算計,卻不能不去做,即使會繼續被他利用,天魔劍的秘密卻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恨……真的能讓他得到救贖麼……”低低的一句,小樂笑得格外慘淡。
伊楚緊緊地摟着他,心裡翻江倒海不知道該憐惜還是該生氣。這樣的小樂,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了。曾經那個愛憎分明,無所顧忌的三笑,怎麼可以笑得這麼悽然!那個曾經笑罵他‘是個男人就不要哭哭啼啼’的三笑,自小就爲他打抱不平一副俠義心腸的單純少年,竟然也會有這麼絕望的一刻。看着他的迷失,伊楚恨不得狠狠地將他敲醒。
爲他擦乾嘴角的血,又用龍佩修復了受損的心脈,伊楚見他還是一副悽悽慘慘的模樣,不由得怒火中燒。
“笑笑,你恨他麼?”
小樂不答,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伊楚一把揪起他的領子,美目圓睜,“起來!”
小樂一愣,目光又暗淡了下去,“楚楚,你不用安慰我,我沒事。”
“安慰個屁!靠!恨就是恨,不恨就是不恨,這麼婆婆媽媽的還是你嗎?”
“你不就是爲了要振作起來才決定離開那個溫室麼?現在寒月不在、雲遙不在,沉星和墨龑也沒在,你這麼半死不活的樣子做給誰看?事到如今你還在痛苦什麼?要是真的恨他就拿着你的劍去捅了他、剁了他,大卸八塊隨你喜歡。你這麼消沉下去,只會讓心疼你的人更痛苦,還是你就這麼想遂了那混蛋的願?!”
連珠炮似的吼完,伊楚自己也愣了。他竟然有這麼大的脾氣,或許,只是不想看到這樣脆弱的小樂吧……
小樂被他這麼一罵頓時清醒了幾分,腕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嘴角一撇,“我是傷患……”
“我他媽的纔不管你是不是傷患,我只知道你這個樣子窩囊死了。你——”伊楚猛地住了口,平時的好修養竟然就這麼不翼而飛,耳根有些泛紅,那種想罵又不捨得罵的尷尬看起來多了幾分可愛。
小樂本來被他罵得有些不知所措,見他停了下來於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伊楚很少這麼生氣地罵人,可是這幾句卻宛如醍醐灌頂。是啊,他這麼要死不活的樣子到底是爲了什麼?騙也騙了,傷也傷了,該失去的也都失去了,再這樣迷惘下去豈不是更讓深愛自己的人傷心。所謂當局者迷,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竟然一直沒看透。子簫是他心裡的傷口,寒月與雲遙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揭開,然而此時此刻,或許唯有伊楚才能這般氣急敗壞地罵醒他吧。
看見小樂愣愣地笑了一下,伊楚也覺得自己的怒火有些誇張,於是撲哧地笑倒在他身上。
“呵呵呵……”
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笑聲此起彼伏,然而小樂的身體卻抖得越發地厲害。
伊楚用力地圈住他,低低地嘆了口氣,“哭吧,哭過了,就好了……”
強迫的僞裝崩潰,淚就這麼不爭氣地落下來,小樂不知道自己在爲誰傷心,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哭得這麼脆弱,他只是埋頭在伊楚的肩窩,失聲地哭了起來。
心酸、委屈、痛苦,淚流過之後,一切又清明如初。
抽泣之聲漸漸平息,伊楚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這才發覺馬車不知在何時停了下來。“爲什麼停下來?”
“哭夠了?”馬車簾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張帶着斗笠的臉,斗笠下幾縷淡淡的金髮在晨曦的陽光下閃着迷離的光。小樂一眼便認出了此人是墨龑,沒想到他也會跟出來,先是驚訝了一下,又見他的穿着和往日的華麗天差地別,不由得破涕爲笑。“小黑,你這身裝扮真是不倫不類。”
墨龑翻白眼,“你以爲老子願意啊,要不是看沉星不放心你,誰會爲你趕車。”
他向來刀子嘴豆腐心,小樂早就習慣了,知道他是關心自己又不好意思承認,於是擦乾淚痕笑了笑。“我沒事了,謝謝你小黑,繼續趕路吧。”
“去哪裡?”
“林波——”小樂頓了頓,“琪家。”
“爲什麼是琪家?”伊楚驚訝。
“因爲琪家有熟人,而且,”小樂擡眼看着車外,原本水汽迷濛的銀瞳此刻已恢復了往日的清澈不染塵,“他既已設下這局,鑄劍師的身旁豈會沒有他佈下的棋子,我可不想這麼輕易地又被他看透。”
伊楚與墨龑對視了一眼,知道此刻小樂才真的恢復了常態。墨龑暗自鬆了口氣駕車繼續前行,伊楚則握住他的手半晌無語。
“謝謝……”小樂回握住他的手,接受了他無言的支持,所謂攜手江湖,也就是這種感覺吧。
雪停了,雲散了,車外明媚的陽光照進來,投射在小樂的眼中沒有一絲陰影。痛過,傷心過,可是心未死,他就要與他周旋下去。
子簫,你想利用我那麼就繼續利用吧,我有我必須要選擇的道路,也有不得不爲的事情,但是當你我的路再一次交錯之時,一切都將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