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小樂曾經設想過很多種可能,設想過天魔後殿會有怎樣的情景,然而真正見到的時候, 卻是那麼的讓人措手不及。
冰, 在燈火中顯得透徹而清冷, 光潔的冰面甚至能輕易地映出他呆愣和心痛的表情。就在距離天魔劍十步開外的地方, 有兩處寒氣逼人的封印, 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在空中形成了一團白色的霧氣。
霧氣的前方被冰封着一位紫衣青年,蒼白的臉色絲毫不減他無暇容顏上流露出的風采, 他就那樣安靜地盤坐着,似乎睡着了, 也似乎很清醒。
“楚楚……”小樂壓抑地呼喚着, 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原本應該巧笑嫣然的人兒, 此時竟彷彿虛弱得會隨時消失,心痛的目光再向後移頓時臉色一變。
在伊楚的身後, 同樣被冰封着兩個人,男人溫柔地摟着懷中髮妻,小樂仔細一看,驚得後退了半步。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與伊楚的師父和師母。
“師父, 師——”呼喚之聲嘎然而止, 小樂張大了嘴終於察覺到了問題所在。爲什麼師父和師母會在這裡?當時在玲瓏雪居的時候又爲什麼沒有明說?恍惚間, 小樂想起了義父說過關於父母的真相一切答案都在天魔殿, 想起了夜嵐曾經包涵深意的注視以及水玲瓏慈愛的憐惜。
夜嵐, 嵐帝……東方夜嵐……
跳入腦海的真相宛如晴空霹靂驚醒了懵懂的小樂,這兩個人, 是他的親生父母!
早該想到的,不是麼……師父的若有所指、師母的溫柔目光,答案如此明顯,可是爲什麼,每個人都要這樣瞞着他?曾經幻想過很多種與父母相認的場景,可是從來沒有一種會這樣詭異。小樂想不通,也無暇再想,畢竟眼前這種詭異的畫面,讓人根本無法思考其他。
到底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小樂繞着三人察看了一圈,才發覺三人的姿勢不同尋常。水玲瓏躺在夜嵐的懷中,而夜嵐則盤膝而坐緊緊地摟着水玲瓏,他的肩頭上流着血,只是那血跡早已凝固,所以在冰封的狀態下看起來格外詭異。鮮血將無色的冰染成紅色,那一抹紅一直延伸到地面,最後止於伊楚的掌下。
伊楚雖是盤坐着,右手的掌心卻向下按在地面上,以掌爲圓心,周圍有一圈模糊不清的印記,似乎是某種以血畫成的符。
藉着天魔冥焰的光,小樂仔細地分辨着血符的內容,待到看明白的時候,忍不住‘啊呀’一聲,差點跌坐在地上。
那是一種咒術,有一個很無奈的名字:作繭自縛。以自身的氣血爲依託施下牢不可破的結界,將自己或者他人一起封印在結界之內。這種咒術很常見,只是一般只有在生死攸關的時候纔會用這種方式自保,但不能長時間施展,否則會消耗太多法力,最終導致施術者本人也無法解脫,所以名爲‘作繭自縛’。
伊楚竟然會使用這種咒術,到底發生了什麼?小樂呆呆地看着冰中之人,顫抖的雙手撫上伊楚的臉,可惜手中觸及的全是冰冷刺骨的冰面。
以伊楚臉色蒼白的程度來看,情況已不樂觀,必須儘快將三人救出來,可是如何將咒術解開又不傷及伊楚,小樂猶豫不決。按照時間來推算,伊楚與夜嵐兩人不可能同時被封印在此處,依據血液鮮紅的程度,夜嵐與水玲瓏似乎已經被困了很久了,而且冰層也出現了明顯的界線,讓人仔細一看便知道夜嵐與水玲瓏身上還有另外的禁錮。
是什麼,讓伊楚必須用這種接近燃燒自身生命的方式去守護,小樂的表情越發地凝重,想要伸手去碰觸夜嵐的肩傷,然而手在碰觸到冰面的一瞬間被紫色的電流狠狠地擊了一下。電光火石之後,伊楚的嘴角竟緩緩地溢出一絲鮮血,一瞬間,小樂忽然懂了。
伊楚將全部的力量放在了夜嵐和水玲瓏的結界上,爲了防止任何人接近,甚至不惜任何代價,至於這其中的原因只怕與汐顏千尋的血咒有關。
心被揪痛,小樂恨不得馬上砸碎冰塊將他抱在懷裡,可是卻不能輕舉妄動,因爲伊楚被困在裡面太久,已經快到極限了。
“你這個傻瓜,”小樂嘆息着將額頭貼在冰上,心中隱隱作痛,“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是個這麼喜歡做事極端的人啊……”
冰冷的氣息透過額頭傳遞到身體裡,小樂感覺到冰中之人微弱的心跳,微微地送了一些氣進去。彷彿是接收到了小樂的氣息,霧氣開始慢慢變淡,隨後出現了一個模糊飄動的紫色身影,竟是靈體狀態的伊楚。
“楚楚!”小樂大喜,連忙向他伸出手,可是指尖穿過了伊楚的身體,沒有碰觸到任何真實的東西。
伊楚輕輕一笑,搖了搖頭,“力量太弱,所以無法凝神聚體,但是交流足夠。”
小樂眼眶一紅,道:“上次見你還神采奕奕的,想不到沒有幾天就憔悴成這樣了,玩命也不是這麼玩的。”
伊楚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等不到你我不會死。”
“別說了!”小樂身體一顫,他怕,怕永遠也見不到他,怕他再也無法對自己展露笑顏。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留給他人的痛,血魂斷崖上紫雷落下的那一幕是他心底的傷,曾經幾次夢迴都發覺自己在夢中哭醒,他不想失去伊楚,不想失去任何人。
伊楚見他臉色微變,於是伸手抱了抱他,“沒事了,抱歉。我相信你一定能不負衆望,我這樣信任你,笑笑,你也應該給予我絕對的信任。”
小樂點頭,指了指冰封的三人問道:“怎麼會這樣?”
“以前發生過什麼我不清楚,那個傢伙把我帶到這裡的時候基本上就是這種狀態。據說師父是自己冰封的,汐顏千尋在他身上下了某種血咒,可惜沒完成。他們想用我的血與我身上的靈氣破除師父留下的禁錮,我又怎麼可能傷害你的父母,所以用這種方式打斷了那傢伙的施咒過程。”
他說得很輕描淡寫,可是小樂能想象得出來,以寧溪的身手竟能被伊楚阻止,可見當時必有一場惡鬥,難怪他每次提起伊楚的時候臉色都不好看。
“謝謝你,楚楚。”小樂心中感激,“你對我太好,我以後都還不清了……”
伊楚眨了眨眼,“還就不必了,以身相許吧。”說着就頃身到了小樂近前一吻,可惜靈體狀態太虛幻,脣瓣相貼也完全沒有感覺。“咦?”伊楚一愣,盯着小樂的領口目光一黯,隨即很快恢復正常又頗有怨婦狀地指責道:“笑笑,你爬牆!”
小樂愣了半天才明白他所指爲何,本來應該是很尷尬的指責卻因爲他搞笑的表情而忍俊不禁,刻意迴避了問題的關鍵,兩人都片刻無言。
“你,還有足夠的力量解開咒縛麼?”小樂指着‘作繭自縛’問道。
伊楚搖搖頭,“本來是有的,不過現在沒了。”
“怎麼回事?”
“有一天晚上前殿發生過一次魔氣爆發,不知道爲什麼引動了師父體內力量的共鳴,結果被人趁機吸走了部分魔氣,我看着情況不對,所以將自己的靈氣也送了出去。”
“什麼?”小樂大驚,聽他這麼一說頓時明白了幾分。不用想也知道,那個引起夜嵐魔氣共鳴的人一定是自己。那夜在天魔殿以爲做活祭的是伊楚,所以拼了命地要救他出來,當時使用了天魔冥焰,之後根本沒注意殿內的情況,那種情況下能趁機吸收魔帝之氣的人,只有汐顏千尋。
這下種種疑惑都有了答案,汐顏千尋爲何不再需要子簫供血,因爲他得到了嵐帝的魔氣!
小樂忽然覺得有些冷,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這種結果會不會害了自己的老爸?“人算不如天算哪……”
伊楚點頭,“是啊,人算不如天算。只要是魔族無論是誰吸收了混有仙靈之氣的天魔氣,只怕都不會好過吧。”
混入了仙靈之氣的魔氣?小樂猛地一怔,擡頭看着他眼底的狡黠,頓時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以汐顏千尋那種身體,即使吸收伊楚的靈氣也無法與天魔之氣融和,最終的結果只有壓抑到不能控制之後暴走,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楚楚,你真是我的天使啊——你是我的福星——”小樂恨不得抱住他使勁地□□一番。
伊楚眨了眨眼睛,笑道:“因爲我的第六感暴強。”
簡單地說完這些,問題來了,伊楚自己沒有能力解開咒術,那麼要怎麼破解封印?小樂歪頭看見依然沉睡在冰中的天魔劍,心下有了決定。
天魔劍的冰封印與伊楚或夜嵐身上的封印完全不同,小樂試着以冥焰融化,結果毫無反應,倒是懷裡的三葉水晶泛出柔柔的光提醒了小樂。
“阿蘿?”小樂喚道。
阿蘿輕聲應答:“天魔劍陣,最後一關,公子恕阿蘿不能相助。”
щщщ ●ttκá n ●C O 她雖然說不能幫忙,卻提醒了小樂這也屬於天魔劍陣的一部分,那麼破解之法自然與之前一樣應該在於發覺自身的潛力,如此明顯的提示讓小樂會心一笑。經過冥焰的煅燒,感覺到手中的劍比之前又多了幾分寒氣,小樂心中一動。若能凝結出比天魔劍自身寒氣還要純粹的寒之冥焰,以寒攻寒,豈不是有以毒攻毒之效?
想到着裡,小樂盤膝坐在地上,閉上眼睛摒除雜念將至寒的魔氣聚集到雙手上。冰一層一層地包裹了雙臂,隨後是小樂的身體、連同天魔劍一起被冰層包裹,伊楚見了不由得爲他捏了把汗,但沒有出聲。
最初的裂紋從天魔劍下開始,由於無法承受小樂的寒氣,天魔劍自身的束縛被迫瓦解,隨後光華乍現,冰晶亦噼裡啪啦地碎了一地。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小樂握着天魔劍,心中有說不出的激動。
“恭喜你,笑笑,它認你做主人了。”
小樂睜開眼睛,認真地打量着這柄曠古奇珍,劍柄和劍鞘上都刻有細細的花紋,但樣式卻很古樸,除此之外不知爲何竟不再有冰中驚鴻一瞥時的震撼。小樂試着拔出劍,沒想到卻是紋絲未動。
劍鞘上有一塊凹槽,形狀很眼熟,小樂隨手摸出懷中的三葉水晶放在凹槽處,竟然吻合得天衣無縫。
隨着水晶被完美地鑲嵌在劍鞘上,天魔劍頓時彷彿有了靈魂一般煥發出生機,小樂一喜,這才終於明白,阿蘿與天魔劍有關。
“接下來怎麼做?”伊楚問。
“我要斬斷咒術,保護好你自己。”
小樂說完,伊楚便點頭一笑,“我相信你。”隨即靈體漸漸變虛,迴歸本尊。
要破除咒術必須像脫衣服一樣層層剝落,所以小樂的首要目標便是最外層伊楚所施的‘作繭自縛’。
握了握手中的劍,小樂第一次覺得有種抓住什麼的踏實感,信任自己也信任着手中的劍,這種感覺讓人如沐春風。
冰冷的風自天魔劍上回旋開來,小樂手腕一動,王者之劍陡然出鞘,一道光華照亮陰暗的大殿,隨即氣蕩山河的罡氣劃破了天魔殿千年來不變的寂靜。門外紅衣如血的鬼魅身影彷彿是此時此刻天地異變的徵照,天煞之氣重回世間,血路再開。
流光四溢之中,冰凌破碎,伊楚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終於堅持不住虛弱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