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風徐徐、秋雨淋淋,整個長安城都陷進了一片淡淡的灰霧中。李治沒有嗅到朝中危險的氣息,而是在寢殿聞着苦澀的藥味。
“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晉陽公主病懨懨的臉頰宛若即將凋零的花朵,窗外又是一陣陰鬱的風雨聲,她知道自己的天空就要暗下去了,隱隱的悲寒與懼怕。
“說什麼傻話,兕子會好起來的。”李治強忍着哽咽,他也覺得害怕,拽不住妹妹似花瓣般墜落的生命,就似六年前,握不住母親垂落的手。
父皇來陪了一陣,又被內官匆匆請走了,衡山公主年紀又小,唯剩他一個人,在作這悽然的生死離別。他緊緊握着晉陽公主的手,想給她力量,卻止不住地輕輕顫抖。
煎熬中,一隻微涼的柔荑放在他的手臂上,彷彿有魔力般,他的心頃刻定了下來,惘然擡頭,在夢裡見了無數次的秀逸容顏,卻變得陌生起來。
自上次“夢蝶”之後,他許久沒見過武照了,轉眼已是陰寒幽冷的秋末。這苦味瀰漫的哀然氛圍,她卻不合時宜地披着一件煙霞色外裳,從前淡施脂粉的臉頰竟抹成了近乎蒼白的雪瓷色,眼角一抹濃豔眼妝,宛若妖.魅的血蝴蝶。
“來得匆忙,妝容不及換,殿下別見怪。”武照倒是明瞭,知趣地將手縮回,又淡淡解釋了一句,便不再言語,只在牀榻邊站着。
“父皇讓你來的?”
“嗯。”
我們不相識,以後也用不着相識,不是嗎?
她這句話早已言明瞭兩人之間的距離,儘管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陪在身邊又怎樣呢?只是司職而已。
倏然,一聲悶雷乍響,晉陽公主驚坐起身,黯淡的眼眸滿是驚惶,虛弱的模樣好似被風吹折的花枝,李治心痛難禁。
“兕子……”
“公主,別害怕,是皇后想你了,來接你呢。”武照輕撫晉陽公主瘦削的肩,柔婉的語氣夾雜着綿綿的幽香,若和風拂起的繾綣花雨。
“母后,真的是母后。”晉陽公主彷彿在這片花雨中看到了什麼幻象,泛白的嘴角牽起一絲淺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霎時間,記憶重疊,母后與妹妹的早逝似兩支利箭,狠狠紮在心上,李治只覺(胸)口一陣悶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幽魘香的氣味有些濃郁,殿下快到窗邊透透氣,當心暈眩、”話將說完,武照才意識到其中的不妥,默默住了口,轉身去開窗了。
李治呆坐在榻邊,這濃郁的香氣,嗅的久了,便讓人覺得虛妄,心痛也跟着綿延和恍惚起來。他悠悠想起,幽魘香的故事,據說是前朝一個冷宮廢妃私自配的,能讓人在臨終前進入夢境,走的不痛苦。這種旁門左道的物什皇家貴族自然用的少,但在宮娥內侍中卻廣爲傳用。看來她在這深宮裡,已看了許多的生離死別,竟能夠沉着冷靜地應對了。
李治摸了摸晉陽公主的臉頰,那抹淺笑還停留在嘴角,管什麼旁門左道呢,妹妹走的安然便好……
“武才人!”守在雕花隔門邊的宮人喊了一聲,有提醒的意味。
李治轉過頭,原來外面風疾雨驟,武照一推開窗,瀟瀟秋雨便撲了一臉,臉上的脂粉暈開,她慌忙擡手遮擋,但李治已經看到了她額角的血淤。濃妝豔抹,皆爲遮掩,就連那妍麗的外裳下,也不知藏了什麼。李治擡手按了按太陽穴,香氣散去後清醒了些許,他注意到,武照披的外裳偏大,根本就不是她的。她來的確實匆忙,是父皇吩咐的急,還是她擔心晉陽,甚至自己?
他心亂如絮,卻全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緒,她就這樣闖進自己心裡,毫無顧忌。
喪報傳了下去,衆人紛紛趕來,皆換了素衣,武照沒有再着煙霞色外裳之理,只得悄悄褪下,卻又引起一個嬪姬做作的輕呼:“怎麼搞的,侍奉陛下這般不檢點。”
武照已經避到玉石屏風後面,但眼尖的人還是瞥見了她月白色絲裙的下襬,被火焰灼過的痕跡,焦黑的窟窿,在昏暗的光線中,有些觸目驚心。
“我先告退了。”武照扯過宮娥手上的白絹遮擋,連告退禮也不及行。
“真是個狐(媚)子,伎倆耍差不多了,又開始苦肉計,做給誰看呢。”
“可別這麼說,萬一人家真攀上高枝了呢?”
“嘁,不過耍弄一番罷了,狐(媚)子還想上臺面不成。”
“……”
這些聲音雖極盡鄙夷與嫌棄,但礙於有皇子公主在,小聲得似秋日蟬鳴,可李治卻全都聽清了,心彷彿也同武照的裙襬一樣,灼出了幾個傷口。這些傷痕是因爲起了爭執,還是受了責罰?李承乾和李泰,她……選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