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頗爲不解,既是狐(媚),怎會不知如何討父皇的歡心?方纔那支曲子,前四句是陶淵明的詩,後面兩句應是爲了押韻,隨口添的,但也露出了一絲破綻,她的文采想必不錯。
李治看向父皇李世民,見他臉色顯然不悅,揮手讓樂官奏樂,這段小插曲纔算作罷。李治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何想法,原該看笑話或熱鬧,可他心裡反而疑惑徒增。
幾日後,武才人失寵的消息便傳遍了皇宮,父皇繼續寵愛有幾分母后韻質的徐惠,從才人到婕妤,數月後又晉了充容,一時間可謂寵冠後宮。
那梨花凝雨的女子依舊牽縈着李治的心,可在心心念念之餘,他竟會忍不住想起另一枝爛漫瑰豔的桃花,在幽冷寂寞的宮宇裡,她會怎樣度過?萎謝凋零嗎,還是、褪成一抹陰影,因怨生恨、踽踽獨行?
秋去冬來,漫漫飛雪灑滿整個皇城,李治給臥在病榻上的晉陽公主畫了一幅絢爛明媚的桃花林。
儘管眷念,但冰瑩如雪的梨花不適合給病人看,而且,他現下無比希望自己疼愛的妹妹,臉頰上能泛起紅暈,就像那染着霞光的武才人一般瑰麗,不過她如今也不知淪落在何處了。
“哥哥,我想出去走走。”晉陽公主牽着李治的衣袖撒嬌:“成天躺在榻上,我都快悶壞了。”
“我們去立政殿外邊逛逛好不好?聽說鏡月湖結冰了,映着旁邊的紅梅,漂亮極了,哥哥帶我去看嘛。”
李治對這個嬌弱可愛的妹妹素來疼愛有加,禁不住她撒嬌,悄悄吩咐陶安和幾個心腹侍從,備了駕小車輦,一行往旁邊的宮院去了。
誰知到了鏡月湖,才發現僅有的幾株梅花已經凋謝,晉陽公主大失所望,在敗興間,卻聞到一陣香味。
“好香呀,哥哥,這裡離尚食局很遠吧,怎麼會有這麼香的味道?”晉陽公主好奇地問,她病後不思飲食,此刻卻似恢復了食慾般,輕輕舔了舔嘴脣。
許是哪個嬪姬或女官在院子裡做私膳吧?李治見妹妹難得有了胃口,即刻吩咐陶安繞過去看看,另外他自己也多少有些好奇,這味道,不像是平素膳食的味道,倒有些像……在炙烤?
車輦行至一座小院,便聽見鶯鶯燕燕的嬉笑聲,李治正想着要不要回避,晉陽公主已經掀開車帷:“咦,怎麼會有蝴蝶呀?”
李治順着晉陽公主的目光望去,果見院內的枝椏上飛了幾隻五彩斑斕的蝴蝶。
“這院子裡是有什麼新奇的花樹嗎,寒冬也能引來蝴蝶?”晉陽公主讓貼身侍女扶自己下了車輦:“哥哥,我們進去看看。”
李治和晉陽公主領着侍從進了院子,卻沒被院中諸人注意到,仍兀自玩鬧逗趣。
“十九點,該你了!”
“三個骰子你給我擲出十九點來,厲害啊!”
“哈哈,這是傳說中的出千麼。”一女子掩口笑着:“我去看看餈糕炙好了沒,飲了半日酒,我還沒吃、”
女子愣愣地看着李治,對視了幾彈指,才緩過神來叫身後的姐妹,衆人連忙行禮:“見過晉王殿下、晉陽公主,不知王爺和公主下降,還請恕失禮之罪。”
“你們是怎麼回事,居然在院子裡做私膳,還炙烤,宮廷儀禮都不知曉嗎?罰你們禁閉七日!”一個年長女官匆匆趕來訓斥,又向李治請罪:“吵擾到晉王殿下和晉陽公主,實在是我的不是。”
“趙姐姐,不怪她們,都是我不好,今天我過生辰,大家說熱鬧一下,結果興致一高……就得意忘形了。”女子解釋道。
“和我說什麼,快向晉王殿下、晉陽公主認錯啊。”趙女官對女子使眼色,擔心她被怪罪,想來平素兩人情誼不錯:“晉王殿下,武才人進宮不久,對宮中禮節還未熟知,還望您、”
“武才人?”陶安聽過武才人的“事蹟”,但楊妃壽宴時他沒在李治身旁伺候,因此還是第一次看到傳聞中的武才人,不由將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卻意外驚覺她的模樣與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別說陶安,就連見過她的李治也覺得詫異,眼前的女子哪裡是之前的狐(媚)新寵,分明是一個清逸脫塵的爛漫姑娘,霜綢爲長裙,綠綺爲衣帶,如墨的緞發不綰高髻,只用青色絲絹鬆鬆一挽,鬢邊一朵春水色的輕紗花,花心垂下兩條銀鏈,細碎的光芒,將一雙冰瀅的星眸照得愈加透亮,不是人間凡種花。
“這都一年了吧、”陶安嘀咕了一句,倒也不是竄唆李治責罰,只是甚爲驚訝,這女子在冷宮待了近一年,居然還能這般清澈無瑕、雋秀俏麗,按理說在這落寞失意的處境裡,就算不悲風傷月,至少也該鬱鬱寡歡吧。
“可不是快一年了,這次罰禁閉,下次再犯就該鞭笞了。”趙女官趕忙說道。
“啊,不是吧,這麼絕情、”武才人噘嘴嘟囔,不樂意的神情惹人憐愛。
趙女官急得推她的胳膊,怪她聽不懂自己的“冠冕”言辭,李治不由想笑,且看她們接下來怎麼遮掩。
武才人即刻意識到趙女官的“良苦用心”,點頭不迭:“哦,應該的,應該的,自古法外不容情,下次再犯別說是鞭笞,杖責都可以,不過是下次哦。”
李治抓着衣袖,才忍着沒笑出聲來,真是奇怪了,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境遇,竟會如此大相庭徑,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上次的壽宴,她是故意讓父皇對自己生厭?可這是何故,難道比起受寵,她還盼着過冷宮的“自在”日子?
晉陽公主則沒心思注意這些,而是看着枝椏上的翩翩彩蝶,因抱恙而疲憊的眼睛染上了神采,她讓侍女扶自己走到樹下,擡手去觸碰美麗的蝴蝶,原本藏着期待的目光卻瞬間黯然。
“公主恕罪,這蝴蝶……是我用絹紗做的,因爲這段時日都在下雪,天寒地凍的,我就想着添些色彩、”
“皇上駕到——”
武才人愕然住口,瀅瀅秀眸驀地一滯,旋即又恢復了平靜,只將頭垂得更低些。李治很敏感,即刻覺察到了,那神情,不是懼怕和慌張,而是一種頗爲複雜的心緒,好像是犯難與不樂意,甚至還夾雜着些許厭煩,因爲那輕雁般的黛眉微微一顰,宛若碧秀春水泛起的清淺漣漪,好看得讓人忘乎所以。
這個女子,才進宮就擾亂了母后留下的溫情回憶,而現下,竟厭煩自己九五之尊的父皇,或許自己真該嚴厲處罰她一番,可是……自己爲何被攪得心緒不寧。
“雉奴、兕子,你們怎麼在這,讓父皇好找。”李世民走了進來,見晉陽公主臉上有疲憊之色,也不及問詢和責怪,先命人護送兄妹兩人回宮。
“父皇,是我央哥哥出來玩的,您別生氣。”晉陽公主說道。
“好,父皇不生氣。”李世民顧及晉陽公主的心情,好言安慰,卻在出院門時,回頭看了一眼。
李治瞥見那抹倩影,輕輕一顫。看來,她在皇宮的故事還長着呢。
果然,幾天後,父皇招武才人到甘露殿侍奉的消息便傳到了他的耳朵,這次,那讓人捉摸不透的女子,又將是何心境?
轉眼,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時,可惜晉陽公主的病卻絲毫沒有好轉,李治心下悵然,見妹妹喝藥睡去,便出了寢宮,順着迴廊的長階一路步到偏殿,到小花園散心。
“美人兒,本太子爲你都快害相思病了。”
李治心下一驚,兄長李承乾怎麼又來宮中尋花問柳,自己若是撞見可不好,但現下往回走,不會被聽到腳步聲吧。躊躇間,那女子卻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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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像有人。”
被發現了!李治唬了一跳,自己方纔分明動都沒動啊。他屏住呼吸,才聽見李承乾的腳步往另一邊去了。剛想鬆口氣,卻透過叢叢花霧,看見遠處的女子,那看了一眼就無法忘卻的冶麗容顏,除了武才人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