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羊獻容的眼中有了一點點遲疑。但是,最終她還是搖了搖頭,輕聲說:“事到如今,也活到了這般年紀,我已經不想知道那麼多了。”
“如今你纔不過三十四歲,未來的日子還長,爲何不問呢?”許鶴年攏在衣袖裡的手有些顫抖。
“要問什麼呢?”羊獻容反問他,“問我是不是大富大貴的命?或者問我是不是皇后命?再或者說是我是否能夠生兒子?這不都已經有答案了麼?所以,還問什麼呢?再說了,世人都說我是鳳命難違,已經做了六次的皇后,想必這世間也沒有一個女子能有我這般命運吧?”
儘管羊獻容儘量保持平和的語調,但依然能夠聽得出來她的無奈和自嘲,甚至還有一點點超脫。
許鶴年垂了眼眸,心裡很疼。
下山之前,許真人看了他許久,才說道:“擇一人,終一事。當初,我與司馬炎是君臣,也是好友,更是道友,所以我才承諾護他的傻兒子。但我不知道,讓你來守護這位鳳命女子,到底是對還是錯?或許,這也是你至今仍然不能誤導的原因吧?”
“因爲牽掛,而無法定心。”許鶴年回答,“師父,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那就去吧。”許真人也只是嘆息了一聲,轉身閉關去了。
許鶴年下山之前又算了一卦,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如今坐在羊獻容的對面,看着她發光的面容,心裡卻更疼了。如今是不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呢?遠離了那些紛爭,有了一個獨寵她的好男人。但是,她知不知道,她的鳳命是富貴,是榮耀,也會有反噬。
“怎麼?我是不是有些張狂了?”羊獻容的聲音又響在了耳畔,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只是長大了。”許鶴年抿了抿脣角,擡眼看向了她,彷彿也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說道,“無事的,就算是有事,你也莫要怕。我在的。”
“所以,你這一次來,是因爲我會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羊獻容緊跟着問了一句,“劉曜會不會有事情?”
“他的命早已經和你連在了一起。”
“所以?”羊獻容明顯還是慌了一下,“是什麼事情?莫要隱瞞我。”
“你不是不相信麼?”許鶴年勉強笑了一下,想緩解氣氛。但他發現,既然已經撕開了命運的謎題,他對羊獻容是無法隱瞞的。
在她清亮的雙眸之中,他只得將卦象說了出來。“我每年都會爲你起卦,往年都是有驚無險,事事皆順。但今年開春我爲你批了一卦,卻是姤卦。這是聚散之意……”
“聚有時,散無止。”羊獻容豈能不懂這個,喃喃唸了出來。“所以,是有人要離開我麼?或者說是我要離開什麼人?”
“我不知道,只是連續占卜了三次都是這個卦象。所以,我還是下山來了。”許鶴年攥了攥拳頭,“無妨事的,我同你一起,不怕的。”
“嗯。”羊獻容答應得倒也是痛快,隨即又笑了出來,“其實,也就是那樣了。還能如何呢?”
“沒事的,我也只是想見見你。”許鶴年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覺得也都是於事無補。於是,他又轉換了話題,“這一次劉曜同你一起出門,沒有什麼問題。”
“你又偷偷起卦了?”羊獻容站起了身,“我記得許真人不是說過,起卦這種事情對於你們這些修行的人來說,並非好事情,還有損內力。”
“沒事的。”此時的許鶴年也只有這三個字能說了。
“行吧,我明日啓程,快的話也要三個月才能回來。有幾件事情需要你做的,我也和毛鴻賓以及張度他們說好了,到時候有什麼需要,就直接他們說。”
“好的。”
“劉福天人小鬼大,老帶着弟弟瞎鬧,你想想辦法,好好教育他,下個符咒什麼的也是可以的。”羊獻容一想起自己這個大兒子,就一陣鬧心。這孩子已經七歲了,正是狗都嫌棄的年紀。
“哪裡有你這樣做母親的?連自己的兒子都要下咒!再說了,我們道門之中,怎麼能做這種事情呢?都是隨意,隨便,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許鶴年倒是很喜歡劉福天,總說他有慧根,日後也是修行的好料。
不過,劉曜可不喜歡聽這句話,他還想着讓大兒子繼承皇位呢。
“怎麼了?三妹妹說什麼都是對的。”劉曜的聲音響在了門口,他已經推門走了進來,房間內瞬間就明亮了許多。他身邊的侍從親隨多,但都沒跟着進來,只有劉固端了一些吃食跟隨在他的身後,然後把這些放在的桌子上。
“是是是,皇上說的極是。”許鶴年還是那個灑脫的性子,也喜歡和劉曜開開玩笑。“感謝皇上送來吃食,我這都胖了許多,怕都不能爬上終南山了。”
“那就別回去了,就在宮中住着。”劉曜也絲毫不在乎他散漫的態度,拉着羊獻容的一隻手坐了下來,“反正這裡地方大,隨便住。日後,朕若是打下了江山,還請許師兄給勘一個風水寶地,作爲永久的都城。”
“那是自然。”許鶴年立刻就答應下來。
“就這麼說定了。”劉曜笑容滿面。
“好。”許鶴年點了點頭,“你們二人都是人中龍鳳,自然是有一番造化的。先祝願這一次行程順利吧。”
“許師兄已經占卜過了,說皇上這一趟必然很是圓滿的。”羊獻容用另一隻手爲劉曜和許鶴年都倒了一杯酒,“雖說夜有些深了,但還是淺喝一杯吧。”
“好。”
這兩個男人都痛快地答應下來。
在搖曳的燭火中,羊獻容看着他們仰脖飲下美酒,思緒有些飄忽。日子過得真快,那些過往卻彷彿是昨日纔剛剛發生的。
如今這般,許鶴年在擔心什麼呢?
人生如此,或許也已經是很圓滿了吧。
孃親不是說過,女人最大的圓滿也就是如此了麼?當然,她也說過要薄情,莫要深情相付。因爲,她害怕她受到傷害。
但現在眼前這個男人是劉曜,是把她捧在心尖上的人,如何能夠薄情呢?
她現在唯一需要做的是不依賴於他,相對的獨立和自洽,不僅是她自己活得快樂一些,還能夠幫助他打下這江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