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裡彌散着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燭火搖曳也有些曖昧之意。
因爲要西遷,宮人們將大部分物品都收拾走了,略微顯得有些空蕩。
炭火盆已經熄滅,寒冷四溢。
但或許就是這空曠孤冷,令人更想相互靠近取暖。
更何況對面這女子衣衫略有單薄,身體輕微顫抖。
若不是張方這一身血污未乾,此刻倒真的有了些異樣的心思。
“將軍可知,石超來本宮這裡意欲何爲?”羊獻容坐了下來,翠喜及時又拿來了一件外衣爲羊獻容披上,看起來更是嬌弱了一些。
張方眯了眯眼睛,才說道:“卑職不知。他是司馬穎的人,想必是來找皇后娘娘說什麼事情吧?”
“其實,還應該感謝將軍及時趕來呢。”羊獻容看着他,抿了抿脣角,流露出一股子哀怨的模樣。“不知道將軍知不知道,司馬穎留了一塊血玉,他的武衛趙卓交給了我。但石超今夜而來,就是爲了要將這塊血玉要回去。”
“……這是什麼道理?”張方愣了一下,他倒是知道趙卓跟了羊獻容,並且也是因爲趙卓給了她一塊血玉,羊獻容纔算活了過來。
宮中沒有秘密,任何地方都有眼睛在看着。
“本宮就長話短說吧。之前,本宮也不知道這血玉的意義,只是想着八成是個奇珍異寶,所以趙卓纔會把它給了本宮。但石超來尋的時候,本宮就忽然明白了。”羊獻容看着他,忽然就壓低了聲音,輕輕唱了起來:“河圖四四方,內中有陰陽,將軍滿天飛,千古僅一帝。”
聲音低迴婉轉,一首童謠竟讓她唱出了纏綿之意。
張方感覺整個人都飄了起來,臉上有些熱。
“這是何意?”他啞着聲音問道。
“血玉之上有河圖圖案,在這亂世之中,那麼的將軍拼死就只是爲了主子的皇位。但是啊,這些司馬家族的人哪一個真正有本事呢?不過都是草包而已。”羊獻容又笑了起來,眯着眼睛看向了張方,“將軍的名字之中有一個‘方’字,這倒是和歌謠對應上了,是不是呀?”
張方這才反應過來,渾身都抖了一下。
原來,血玉是這個意思麼?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羊獻容,想了想才說道:“皇后娘娘是這樣想的?”
“難道將軍不是這樣想的麼?”羊獻容反問他,並且已經將巴掌大的血玉展現在他的眼前,“本宮想啊,這司馬穎找到這塊血玉的時候,以爲自己纔是那個千古一帝。但實際上,這個歌謠中的意思,應該是名字之中帶有‘方’字的人啊。”
張方看着這塊血玉,想伸手拿過來,但忽然又怯了,彷彿此物有千斤重一般。
“這東西於本宮也沒什麼用處,倒不如給了將軍好了。”羊獻容說得極爲輕巧,甚至還拉住了張方的手,將血玉放在他的掌心之中。她白皙的小手和張方粗獷且沾有石超污血的大手相比,更加令人浮想聯翩。
“這怎麼使得?”張方嘴上說着,但身體很誠實。抓住了血玉,也抓住了羊獻容的手,還摩挲了幾下。
羊獻容笑了起來,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又說道:“辛苦將軍將外面清理一下,本宮的確是已經很疲憊了。”“好的好的,明早卑職再來給皇后娘娘問安。”張方收了收心神,立刻起身給羊獻容行禮,將血玉塞進了自己的懷裡,轉身就出去了。
畢竟石超的屍身還橫臥在天元宮中,看着也很是駭人。他要指揮自己的兵丁清理乾淨,讓這事情也算是有個結尾。
等了大半個時辰,張方帶着石超的屍身和他的人全都出了天元宮,羊獻容才站了起來。她手上也沾染了石超的血,看起來很是觸目。
綠竹已經去端了一盆溫水站在一旁伺候着,見她站起身才敢走過來,低聲問道:“皇后娘娘,可是要洗洗手麼?”
羊獻容看着自己的手,那一塊血竟然已經幹了,呈現黑褐色。“這是血麼?看着倒是像泥水。”
綠竹不知道怎麼迴應她這句話,只好低下了頭。
羊獻容搓了搓那塊黑褐色,血漬就變成了泥渣掉落到了地上。她攏了攏身上的外衣,一言不發回了自己的寢殿,繼續平躺下來。此時此刻,她閉上了眼睛,不再看那些牀幔上的花紋。在黑暗之中,也沒有看到司馬穎血淋淋的樣子。
綠竹有些不知所措,看着翠喜。翠喜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先將銅盆端出去,這裡不需要。她跟着羊獻容進了寢室,看着她平躺後,便放下了帷幔,又轉身悄悄走了出去。
此時,綠竹已經又重新走了進來,輕手輕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她和翠喜將外面的桌椅擺放整齊後,才又出了門守在了門口。
院子裡自然已經全都收拾乾淨了,即便是黑夜之中,也看不到石板地上有任何的血跡。寒風四起的夜晚,剛剛那一幕竟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賀久年在門口探了探頭,看到翠喜之後才走了過來。
翠喜示意他還是要小聲一些,“皇后娘娘睡下了,可不敢驚擾她。這些日子來,從來沒有睡過,一宿一宿地睜着大眼睛,我都快擔心死了。”
“嗯,太不容易了。”賀久年點點頭,“我看張方把屍身拉去了北軍府,可能是想讓毛大人給個結案之類的吧。我已經派人跟過去了,估計明日毛大人也會進宮來找皇后娘娘瞭解一下情況的吧。”
“嗯,不過明日還是過了晌午再讓人進來。”翠喜又回頭側耳聽了聽房裡的聲音之後才又說道:“若是可以,派個人去找張總管說一下今天的事情,總算也是爲了嵇侍中報了仇。”
“皇后娘娘真是膽子太大了,竟然能夠借刀殺人。這石超可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初我跟着皇上的時候,他殺了我不少兄弟呢。”賀久年攥着拳頭,又想起了當時他跟着司馬衷被石超抓起來的事情。
“那是,皇后娘娘聰明着呢。”翠喜點了點頭,“之前是誰說來着?皇后娘娘一般都是有仇當場就報了,呲牙必報,血債血償。”
賀久年立刻點頭,又和翠喜悄聲說着明日的安排。
平躺在牀榻之上的羊獻容忽然又睜開了眼睛,輕聲笑了起來。
是啊,她羊獻容就是這個性子,有仇當場就報了,那些當時報不了的,也會想辦法儘快報了。
留着做什麼?噁心自己麼?她做不到。
她笑得很開心,手中還有司馬穎的那枚白玉扳指,發散出溫潤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