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內,章華從太醫院回來,見季舒玄埋首於政務,便默默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倒是季舒玄察覺到他回來,隨口問道:“諾語沒事吧?”
“回皇上,蘇大夫並沒有什麼事,只是大概有些累,奴才見她臉色不好,一路上也不說話。”章華說話間將一路上自己嘮叨的話轉述給皇上聽。
季舒玄邊聽着,不由地皺眉,停下了筆,擡頭看向身側的椅子——之前蘇諾語坐過的地方,就好像她還坐在那兒。他心中明白,諾語並不是因爲疲憊或是身子不適纔不理會章華,她只是不想同人談及他。
章華見季舒玄怔忪着,以爲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跪下去,說:“奴才失言,皇上息怒。”
“起來吧,和你無關。朕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季舒玄的聲音低沉着。
章華起身,想了想又問:“那冷宮那邊,奴才何時去宣旨呢?”
“你這會兒就去吧。”季舒玄想了想,補充道,“記得囑咐她一句,這一切朕不過是看在諾語的面上。”
章華點頭:“是,奴才省得。”說罷,他躬身退下。
冷宮內,時至晌午,衆人都出了房屋,來到院子裡等候膳房的吃食。楊妃自然是不願意出去面對他們,可從今以後,她離不開這裡半步,總不能永遠迴避。
香茗見楊妃要出去,擔憂地問:“娘娘,若是再碰上靈貴人,可怎麼好?”
楊妃眉頭微皺,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膽怯,但她仍然堅持:“以後長久都要住在這兒,早晚都要面對,如何迴避?”
“那奴婢護着您!”香茗信誓旦旦地說道。
果然兩人一出門,便見着原本窩在牆角的那些人,倏地一下將目光全部注視在她身上。尤其是靈貴人,那目光如利箭一般銳利,令楊妃心底猛地一顫。
她故作鎮定,指了指另一邊的石桌,說:“香茗,我們去那兒坐一會兒。”
香茗剛要點頭,便被靈貴人打斷:“怎麼?看不上我們?想要另尋一個地方?”
楊妃看着她,不悅地道:“靈貴人,你別欺人太甚!即便本宮淪落至此,同你們也是不一樣的!”
“本宮?不一樣?哈哈……”靈貴人捧腹笑着,隨即言辭激烈,“的確不一樣,我們都是宮內的低等宮嬪,哪裡比得了您?這冷宮之中,以妃位進來的,您可是頭一位。自然是不一樣的!”
楊妃被她一番話諷刺得面頰通紅,卻無從辯駁。
正在這時,奴役卑躬屈膝地跟在章華的身後走進來,原本看笑話的衆人一看見奴役腰間掛着的鞭子,立刻安靜了下來,老老實實地瑟縮着。楊妃見章華來此,便知是皇上有旨意給自己。
關於冷宮,章華並不陌生。現在這兒住着的宮嬪昔日都是由他宣的旨意。章華目不斜視,朝着楊妃走過去,一改之前的禮儀,只微微低頭道:“冷宮楊氏,皇上有旨,你死罪可免,但暫時監禁在冷宮,不得離開半步。”
楊妃聽後,跪在地上,磕頭謝恩:“冷宮楊氏謝皇上隆恩。”
“楊氏,皇上讓奴才給你傳個話。”章華頓一頓,說,“昨日在嘉德殿上,皇上的態度你也是看在眼裡的。若不是今日蘇太醫爲你奔走,在皇上面前爲你說情,只怕奴才就得黃昏時候纔來了。”
楊妃起身後,神情黯然地點頭,嘴裡應道:“是,我知道了。我會牢記蘇太醫的恩情。”
章華這才笑道:“這就對了。奴才聽皇上說,蘇太醫的意思是會親自調查這件事,想來若是你真的冤枉,皇上一定會恢復你的位份的。”
楊妃聽了這話,苦澀地笑道:“我心中明白皇上和蘇太醫的苦心。還請公公代爲轉達。”
“奴才明白。”章華點點頭,應道。又寒暄了幾句,方纔離去。
香茗站在一旁,看着楊妃的黯然,心疼不已。見章華離去,方纔扶住她,說:“娘娘,奴婢扶您進去坐會吧。”
楊妃自嘲地笑笑,問:“香茗,你聽見方纔章華的話了嗎?若非是蘇諾語,只怕皇上早已忘了我這個人。既如此,讓我活着又有何意義呢?”
“娘娘,您別說這喪氣話!”香茗勸道,“您之前和奴婢不是說過嗎,要活着好好的,看着害您的小人得到報應!等到那時,皇上自然會補償您的!”
“補償?”楊妃悲慼地笑着,笑着笑着便流下淚了。說是補償,可她這被傷透的心,要如何補償呢?而對皇上來說,所謂補償,不過就是復位份,賞珠寶而已。可那些東西其實並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是皇上的真心愛憐而已!可偏偏皇上將他的全部心思都花在了蘇諾語的身上!
楊妃這兒的動靜落入靈貴人的眼裡,待章華離去後,她起身走向楊妃,諷刺地說:“從前我以爲皇上之所以如此對我,是因爲看重你的緣故。原來皇上真正看重的是這個大名鼎鼎的蘇太醫!朝令夕改向來不是皇上的性子,然而,爲了心愛之人,也是會有不同的!”
“你再說一次!”楊妃聽見這話,就好像是有人拿着鋒利的小刀在她的心口處細細地划着傷口,一下又一下,疼得她瑟縮。
靈貴人審視着她,將她的每一處細小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裡。她知道,自己的話戳中了楊妃的痛處!真好!比起之前那樣的**,這樣直戳她心口的感覺更叫人痛快!
自她被打入冷宮之日起,心底便沒有停止過對楊妃的恨意!對於她來說,冷宮的生活真的是看不見一絲希望。這兒的人幾乎都瘋了,唯獨她始終保持着清醒的頭腦。不爲別的,只是因着她心中有着無法忘記的恨意!
如此倒好,當初落在她身心上的傷痛與折磨,從今以後,她便可以連本帶利地還給楊妃了!
“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楊妃娘娘,您真以爲自己還是那千尊萬貴的楊妃娘娘嗎?”靈貴人輕蔑地看着她,言語中極盡嘲諷。
楊妃怒極反笑,輕哼道:“罷了,虎落平陽被犬欺!本宮……”
“什麼本宮?哪兒來的本宮?”靈貴人飛快打斷她的話,“方纔不是還是冷宮楊氏嗎?”
“你!”楊妃指着她,氣到發抖。
香茗見狀,上前一步,看着靈貴人說,“靈貴人,我家娘娘和你可不一樣!等着皇上查明真相,就會將娘娘從這兒接出去!等到出了冷宮,娘娘還是娘娘。可是你呢?即便出去,也只是微末的貴人!”
“那又如何?”靈貴人絲毫不在意香茗的話,她徑直看着楊妃,笑嘻嘻地說,“楊妃娘娘,你心裡清楚,即便你被皇上接出去,也是皇上看在另一個女人的面子,並不是因爲你這個人!”
靈貴人的話準確而有力地直插入楊妃的心頭,楊妃杏眼圓瞪,死死地瞪住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哈哈……”靈貴人笑得開懷,轉身離去。看見昔日在自己面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卻被自己三言兩語便深深刺激到無言以對。靈貴人突然覺得冷宮的日子不再難捱!
楊妃看着她得意洋洋離去的背影,氣得身體微顫,雙脣發抖。香茗擔憂地看着她,低聲說:“娘娘,奴婢扶您進屋吧!您別和她一般計較!她是故意說話刺激您的!”
“閉嘴!”楊妃怒不可遏地低吼。
香茗一聽,本能地雙膝跪地:“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
話未說完,楊妃便彎腰親自將她扶起來,和緩了幾分語氣,說:“香茗,快起來!我不是衝你生氣。我不該這樣說你的。”
“娘娘,您說什麼呢!香茗是您的奴婢,您想怎麼罵奴婢,都可以!您心裡有不痛快,有火,便衝奴婢發!可千萬別憋在心裡,悶壞了自己。”香茗認真地說。
楊妃心底感動不已,時至今日,這後宮之中,除了香茗外,還有誰將她看成是娘娘?還有誰在意她?從前那些巴結着她的妃嬪也好、奴婢也好,只怕早就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唯有香茗不離不棄地跟在她身邊,伺候她。
若是按着宮裡的規矩,被廢去位份、打入冷宮的女子身邊是沒有奴婢伺候的。香茗是特地求了章華,才被應允留在她身邊。這樣好的丫頭,她若是再怪罪她,豈不是叫人寒心?
香茗攙扶着楊妃進了屋,楊妃同她相視而立,說:“好香茗,從今以後,這兒沒有娘娘,也沒有奴婢。今日皇上的旨意你也聽得清楚,我是冷宮楊氏,早已不是昔日的高陽殿楊妃。所以,你不必再稱呼我爲娘娘,你也不是我的奴婢!”
“不!娘娘,在皇上心中您或許不是娘娘,但在香茗心中,您永遠都是主子!”香茗動情地說道。
楊妃感動地落下淚來:“香茗,以後你就是我的妹妹!我會好好待你!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能離開這裡,一定會爲你找個好人家,將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