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聽見她這話,眸中一亮,欣喜卻仍有一絲遲疑地問:“你真的是蘇大夫嗎?我在瘟疫村待了許久,見過蘇大夫,可……”他頓一頓,“似乎同您不是一樣!”
蘇諾語無奈,背過身去,在臉上一抹,轉身以真容示人,真誠地說:“你若真在瘟疫村住過,那麼興許會見過這樣的蘇大夫!”
“啊,是,是,是。”男子點點頭,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蘇諾語見他如此,心中有些後悔,不該這樣衝動地卸下易容術的。她如今這樣子,不少默賢閣的人都見過,可千萬別給自己徒惹麻煩纔好。這樣想着,蘇諾語突然警惕地看一眼面前的男子,心中隱隱涌起一些不安。若是真的家中有病重的妻子,正常的男子怎會有心情來這樣的地方找大夫?
思及此,蘇諾語懷疑地看向他,問:“你真的是爲你的妻子來找蘇大夫的嗎?”
男子面上閃過一絲尷尬,他畢恭畢敬地說:“蘇大夫,您別動怒,我絕非是心懷不軌之人。之所以出此下策,是因爲我家主子想要見您。”
“你家主子?”蘇諾語心生警覺,幾乎是下意識地以爲他言語中提及的主子是夜離。然而,隨即她便否認了這個想法,若真是夜離的人,不會稱呼她爲蘇大夫。
男子不知如何介紹自己的主子,只得恭敬地指引她:“蘇大夫,我家主子就在那兒,煩請您跟我過去。”
蘇諾語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不遠處的那桌,一個男子坐在那兒,低垂着頭,看不清楚長相。然而從衣料上看,便可知必是個家世顯赫的公子!
蘇諾語心中微起波瀾,那男子真的不是夜離呢!即便之前心中已經知曉不會是夜離,但這樣的認知得到驗證後,心中還是微微有些變化。誰知道出了逍遙谷之後,夜離會去哪兒,又會去找誰。
“蘇大夫,請吧!”男子見她站在那兒,沒有反應,語氣愈加恭敬。
蘇諾語淡淡瞥他一眼,大方走過去。
“主子,蘇大夫來了!”男子畢恭畢敬地說完,悄然退了出去。
蘇諾語站在那兒,居高臨下地看着季舒玄,聲音清冷:“不知這位公子找蘇大夫所爲何事?”
“蘇大夫,請坐!”季舒玄緩緩擡頭,目光觸及蘇諾語之後,眼底閃過驚喜。今日這趟出宮,真是值得!一直尋尋覓覓的蘇大夫,竟然會如此巧的被他看見。
蘇諾語同季舒玄四目相對,整個人愣在原地。她心中暗自叫糟,比起被默賢閣的人發現,現在這樣更糟糕!一直想要躲避,沒想到竟能在這裡撞見!
蘇諾語微微皺眉,雖說她重生之後並沒能得見天顏,但當年還是白府小姐的她曾經跟着爹孃入宮參加過宴會,不止一次地見過當今聖上——季舒玄!
蘇諾語想起夜離曾經的叮囑,心中大概猜得到季舒玄一直派人尋她的緣由。她腦子轉得飛快,想着等會要如何脫身。
季舒玄仔細審視蘇諾語,見她面上似有不喜,連忙解釋:“蘇大夫不必緊張,我沒有惡意。只是前段時間全國瘟疫,我聽人說起蘇大夫的精湛醫術,內心欽服已極!若是蘇大夫不介意,可否坐下來一敘?”
蘇諾語心底頗爲驚訝,按着她的猜測,以季舒玄的身份,若是想要某個女子爲嬪爲妃,那就是一道聖旨的事,任誰還敢抗旨嗎?更何況是她這樣一個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任何家世的女子呢!她有些納悶,他的葫蘆裡到底賣着什麼藥?
“蘇大夫,請!”季舒玄溫文爾雅地說,舉止間倒是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看了這麼會兒,蘇諾語心中大致有數,按這情形來看,季舒玄大概是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她大方地坐在季舒玄的對面,保持緘默。
那日只是驚鴻一瞥,季舒玄的一顆心便遺落在她身上。今日能這樣面對面地坐着,實在令他驚喜。即便早已過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但他這會兒似乎又突然間變得年輕,好似一個對情事懵懂的毛頭小子般,竟然有了幾分緊張。
季舒玄自嘲地笑了笑,想他平日裡,面對一朝的文臣武將,或是天下的百姓,或是合宮的嬪妃,何時有過緊張的感覺?他也一貫自詡擁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靜自持,可現在,面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柔女子,他心底竟如擂鼓般,怦怦亂跳。
他微微有些走神,在記憶中不斷搜尋,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就好像是……父皇殯天后,他第一次在羣臣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自殿下走向象徵天下至高無上權利的大殿寶座的那種感覺,既期待,又緊張!
面對面坐着的兩個人,各懷心思,彼此間都不說話。季舒玄幾乎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蘇諾語,而蘇諾語則靜靜看着桌上尚升騰着淡淡熱氣的茶壺。
一旁站着的章華看着沉默的兩人,心底頗爲無語。尤其是自家主子,現在這樣子,實在不像主子以往的性子啊!他跟在皇上身邊多年,還從未見過這樣侷促的皇上呢!章華用無比崇拜的眼神看着蘇諾語,心中暗道:真是一物降一物,皇上在蘇大夫面前竟然會這般侷促!倘若有朝一日蘇大夫成了皇后,他幾乎不敢去想皇上會變成什麼樣。
約莫過了一刻鐘,蘇諾語依舊悠閒自得地坐在那兒,一言不發。而季舒玄明顯有些坐不住,他完全沒有料到面前這個女子竟有如此的冷靜。若是在從前,有人告訴他,有朝一日他會在一個女子面前這般手足無措,他必定會大掌一揮,嚴懲不貸。可如今,他面對蘇諾語,竟真的不知該如何打破僵局。
終於,季舒玄低咳兩聲,開口道:“蘇大夫,今日真是有緣,你我竟能在此相遇。”
蘇諾語面無表情,冷冷地開口:“是麼?我今日出門時沒看黃曆,否則必定是不會出門的。”
季舒玄面上閃過一絲慍怒,一旁的章華聽見蘇諾語這話,驚得下頜都要掉了,他不禁在心底爲這位蘇大夫捏一把汗。要知道皇上自登基之日至今,還從未有人敢如此同他說話。
而蘇諾語則迎上季舒玄的目光,絲毫不懼。
季舒玄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握拳,就在章華以爲他欲發怒之際,卻見他深深呼吸,自嘲地開口:“看來蘇大夫心中對我是有所誤解。我說過,我對你絕無惡意,只是因着仰慕蘇大夫的精湛醫術,如此而已。”
蘇諾語毫無笑意地扯動了下脣角,道:“仰慕醫術?故而就能使你的手下前來欺騙我?”
“這……”季舒玄一時語塞,“蘇大夫自瘟疫後,便銷聲匿跡,遍尋不着。未免蘇大夫不願承認,我也是不得已纔出此下策。”
“我只是個大夫,倘若你身體抱恙,我自會行醫者本分。然而,我看公子滿面紅光,身形挺拔,一看便知身體健康。既如此,又何必四處尋一個大夫?”蘇諾語反問。
季舒玄發現自己平日裡敏捷的思維與善辯的口齒在這位蘇大夫面前,竟然毫無用武之地。她每每說一句話,都能將他接下來的話給生生噎住。
這樣尷尬的談話一直持續,蘇諾語心生厭倦,沉吟片刻,她忽而擡頭,問:“公子,若無旁的事,我先行告退。”
季舒玄滿心不悅,還從未有人敢這樣無視他!若非面前這個女子是他難得心儀之人,他早已龍顏震怒!即便褚哲勳曾經爲他描述了令人心動的場景,即便他也想着要去爭取心儀之人的一顆芳心,可長久以來的高高在上,讓季舒玄再難忍受!
他終於冷下臉來,不悅地說:“蘇大夫,還從未有人敢如你這般同我說話!”
“少爺,您請息怒。”章華在旁小聲提醒。皇上的身份不宜在此地暴露,尤其現在諸王叛亂,倘若被有心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季舒玄明白章華的話中所指,陰沉着臉,不再說話。
蘇諾語微微一笑,滿不在乎地說:“從前沒有,並不代表以後沒有。別人不敢,並不代表我也不敢。這位公子,無論你有多麼顯赫的家世,也不能隨意命令人!要知道,我同你素未平生,我不是你的家丁奴才!”
事到如今,蘇諾語已經看得很清楚,在這個地方,季舒玄是不會暴露他真實身份的。所以,只要他不是皇上,便不能命令她做任何事!
蘇諾語的話令季舒玄原本已冷靜下來的情緒再度升騰,這個女子實在是膽大妄爲!他一面瞪着蘇諾語,一面在心底想,這若是換做宮裡隨便哪個女人,膽敢這樣說話,他必定打入冷宮,永不相見!
其實這會兒他大可起身離去,從此忘了她,可爲何他這般動怒,仍無法憤然起身,轉身離去呢?爲何即便是強壓着怒火,仍然想同她坐在這兒,鬥嘴慪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