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呢,人羣中那個身着玄衣的男子不是夜離又是哪個?她清楚地記得,這件衣裳還是她從江南迴來後,在逍遙谷養傷的那段時間給夜離縫製的!而且她記得清楚,昨夜他準備出來的衣衫就是這件!
他對她說:“諾語,這件衣服是你親手爲我縫製的,接下去的時間裡,我們無法相見,但這衣衫卻可讓我時時刻刻地感受到,你就在我身邊!”
當時她還被他這番甜言蜜語所打動,心中甚至涌出一絲愧疚:倘若早知他這般珍視她送的衣衫,她便多縫製幾件給他。其實何止是他,當她看見自己縫製的衣衫被他視若寶貝時,心中也是充滿幸福感的!
“小姐,我記得您跟我說過公子這些日子要離開京城,今晨我看他走得匆匆忙忙,怎得這會兒還在京城呢?”心雲疑惑地說。
蘇諾語的臉色瞬間變白,她看着人羣中那個頎長的身影穿梭其中,皓白的貝齒不由自主地緊咬下脣……
是的,他說過,今晨就要離開京城,可都這個時辰了,他竟然還在京城中!知道他要離開一陣時間,她百般不捨,想要他多留兩個時辰,他都沒有同意。可這會兒,他竟然還在京城中,還在悠閒地逛着!
人總是這樣,一旦心中的疑惑破了口,那麼猜忌便會像空氣一樣,瀰漫到無所不在!現如今的蘇諾語正是這樣,在今日以前,她對夜離那是百分之百地信任。可在聽了冰雁的那番話之後,她的心理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總想着要找出證據來證明夜離對她的欺騙。
心雲看着她站在那兒,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樓下大街上的身影,猶豫不決的樣子,勸道:“小姐,若是叫我說,與其您站在這兒擔憂,不如下去找公子將話問清楚!”
“問清楚?”蘇諾語嘴裡輕聲唸叨着,“若是真被冰雁說準了,要怎麼辦?”
心雲想了想,說:“我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興許一切都只是那冰雁在胡謅呢!您可別中了冰雁的詭計啊!好歹您問清楚,再做決定也不遲啊!”
問清楚,再做決定……
蘇諾語重重頷首,轉身看着心雲,感激地說:“心雲,沒想到你這丫頭關鍵時刻這般頭腦清醒!你說得對,我該去問清楚,再想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心雲被蘇諾語這般誇讚,連忙擺手:“小姐,您謬讚了!我不過是個丫頭,哪裡能懂什麼。今日這事不過是因爲您當局者迷,而我旁觀者清罷了!”
蘇諾語不再多言,轉身匆匆出了屋子。心雲看着蘇諾語的身影出了客棧,朝夜離走去,收回目光。她們的行囊還未收拾妥當,她還是將自己該做的事做好吧!小姐那兒,她自會做決定!
蘇諾語下了樓,本想飛快趕到夜離身邊,拉住他將話問清楚。然而,當她來到夜離身後時,卻臨時改變了主意。既然心有疑惑,不如跟着他,看看他到底是要去哪兒!
基於這樣的想法,蘇諾語便不疾不徐地尾隨在夜離身後五六米遠的地方。她重新易了容,如今這副容貌就是夜離也從未見過,所以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跟在他身後,不怕被他發現。
蘇諾語一路上心事重重,只是機械地跟在夜離身後,並未注意到具體在朝哪個方向走。等到夜離終於停下來時,蘇諾語才恍然發現這個地方竟熟悉得很!
她擡頭一看,猛然間愣在原地。她竟然看見夜離站在褚府的門口!她心頭滿是疑惑,他平白無故,來這裡幹什麼?從以往的交流中來看,他對這個褚哲勳應該是不認識的。
若說之前這一幕叫蘇諾語詫異的話,那麼接下來的一幕足以令她震驚,繼而崩潰!
她看見夜離站在門口,同府門外的家丁攀談了幾句,說話間他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眼身後,隨即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蘇諾語不敢置信地捂住嘴,連連後退,直到撞到了路人,她才猛然間回過神來。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指了指方纔走進去的夜離,問:“敢問方纔那人是……”
“小姐不是京城人氏吧?”家丁友善地告知,“方纔那人就是赫赫有名的褚爺啊!”
“褚爺……褚哲勳?”蘇諾語似乎還不死心,又問一遍。
家丁點點頭:“放眼整個京城,除了褚哲勳還有誰敢稱褚爺?”
伴隨着家丁理所當然的話語,蘇諾語的心猛地沉下去,無止境地沉下去,一直跌落谷底。她茫然無措地衝家丁點頭致意,失魂落魄地離開……
她一路走着,腦子裡全是方纔那一幕:身穿她親手爲夜離縫製的衣衫,從背影上看就是夜離的男子,在轉身的瞬間,竟變成了褚哲勳的臉!
原來——
夜離就是褚哲勳……
褚哲勳就是夜離……
原來,夜離和褚哲勳是一個人!
蘇諾語微微搖頭,臉上浮現出自嘲的笑,她愛上的男人竟然就是她口口聲聲想要殺的男人!她愛上的男人竟然承諾着要幫她除掉……自己!她將身與心都交付出去的男人竟然就是殺了她白府上下所有人的男人!
她想着她曾經無數次地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殺了褚哲勳!她竟求着他去殺褚哲勳!如今真是可笑至極!當初聽見她說着那些話,他心底必定肆無忌憚地在嘲笑她,嘲笑她的愚蠢!
蘇諾語邊走邊笑,想着這些愚蠢的過往,她便覺得一直以來,自己站在夜離……哦,不,是褚哲勳面前就像是一個笑話,一個可笑至極的笑話!
路上來往的行人紛紛側目,不明白這女子爲何會在街上突然間仰天大笑,笑得不能自已,笑到俯下身去,笑到淚流滿面……
“姑娘,你沒事吧?”一位好心的大媽來到她身邊,關切地問。
蘇諾語像是沒有聽見大媽的問話一般,自顧自地笑着,自顧自地流淚。
大媽心中微疼,雖說眼前這女子什麼都沒說,但她知道,她必定是遇到了什麼沉重的打擊,否則不會這般傷心!她從未見過一個人如眼前這女子般傷心。
蘇諾語推開大媽伸出的關切的手,腳步虛浮地朝着客棧的方向走去。直到她回到客棧,直到心雲驚慌失措地看着她失態至此,直到心雲手忙腳亂地將她扶進屋子,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
“小姐,您到底怎麼了?”心雲被蘇諾語這癲狂的狀態嚇壞了,“您說句話啊!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公子真的心中有人?”
“別提公子!”蘇諾語突然尖聲叫道,“這個世上沒有夜離!他死了!他死了!沒有這個人!沒有……”
心雲焦慮萬分地看着蘇諾語,她越是這樣說,她越能肯定,方纔那人一定是公子!可是小姐與公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在心雲看來,即便是小姐發現了公子的欺騙,也斷然不會至此啊!也就是說,能讓小姐失態至此的一定另有原因!且那原因一定比公子的欺騙與背叛還要嚴重!
可心雲想不出來,以公子平日對小姐的體貼入微,事無鉅細來看,究竟能犯下什麼不可原諒的錯。
“小姐,您別這樣,您冷靜點,您看看我,我是心雲!您心中有什麼事,您說與我聽,您別獨自憋在心裡啊!”心雲一把握住蘇諾語的手,急切地說道。
蘇諾語一把將心雲推開,心雲一時不備,身體狠狠地撞向身後的桌子,疼得她眼淚瞬時便落下來。然而蘇諾語卻像是沒看見一樣,怔怔地盯着某處,又哭又笑,狀似癲狂。
心雲心中猛地一緊,顧不上自己後背的疼痛,又來到蘇諾語的身前。看着小姐如今這樣子,心雲心中涌出一個不好的感覺:小姐該不會又變得如從前一般形同癡傻了吧?
不!不像!心雲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小姐從前癡傻的那些年裡,從不曾有過這樣的反應。她如今這樣,分明就像是受了某種巨大的刺激!
心雲的臉上滿是擔憂,無論她怎麼問,小姐都沒有反應,小姐就像是將自己禁錮起來一樣,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也看不見外界發生的一切。心雲心急如焚,小姐方纔出去這一趟,到底看見了什麼?怎麼會好好的一個人,突然變成這樣呢?
事實如心雲所觀察到的一樣,蘇諾語的確是將自己與世隔絕起來,她眼前始終浮現的畫面就是方纔夜離一轉身竟變成褚哲勳的那一幕。她無法自拔,對之後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無法感知。
她腦海中夜離和褚哲勳的臉飛快地轉變着,那變化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她已經無法辨認出出現的那張臉到底是夜離,還是褚哲勳……
“啊……”蘇諾語突然間大叫着,歇斯底里。隨即,身體又好像是破敗的棉絮一般,癱軟在牀上。
心雲眼看着她直挺挺地倒下去,嚇得連忙上前,驚慌地發現小姐竟然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