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聽後面露喜悅,來到妝臺前,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怔怔了幾秒後,不敢置信地後退兩步。她的手顫顫巍巍地指着銅鏡,不敢相信銅鏡中那個面容憔悴,眼睛無神的女子是自己。
她猛地掙開紫竹和紫蘭額攙扶,快步走到妝臺前,將上面的銅鏡揮到地上。而因動作幅度過大,她自己也順勢摔倒在地上。李妃趴在地上,哭得傷心。紫竹和紫蘭衝過去,一把扶住她:“娘娘,您沒摔着吧?”
“本宮……”李妃靠在紫蘭的身上,擡手撫摸着自己的臉,傷心地問,“本宮真的有那麼醜嗎?”曾經,她是這後宮中最美的女人!這張臉是她最珍愛的!如今竟然變得如此不堪,甚至比不上她身邊的丫鬟。
紫蘭搖頭:“娘娘,您依舊容顏美麗!只是您如今在病中,看着顏色差些,等您身子好起來,您便又是這宮裡最美的娘娘!”
“是啊,娘娘。奴婢扶您起身出去曬曬太陽吧!”紫竹說道。
“等本宮身子好起來?呵呵,不會有那一天,不會有。”李妃傷心地留下眼淚。
紫竹一聽,連忙反駁:“誰說的!娘娘您看您,方纔睡了一覺,現在整個人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
李妃沒有說話,面上卻是哀婉的笑。無論是丫鬟也好,還是太醫也好,儘管他們都說她會慢慢好起來,可是她自己的感受最直接,她分明能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流逝。也罷,人都要死了,還管什麼美不美呢?
見李妃陷入沉默,紫竹和紫蘭知道她心情不佳,也不敢隨意說話。兩人吃力地扶起她,緩緩走出寢殿,馬上有小丫鬟在廊下襬放好貴妃榻,上面鋪好鬆軟的鵝羽軟墊。
“娘娘,您看這兒,陽光最是溫暖,又不十分曬,您正好坐在這兒養養神!”紫竹輕快地說着。
偏殿的太醫看着這一幕,微微驚愕。按說,以李妃現在的身體狀況,哪裡能下得了牀?更別提走出寢殿來曬太陽。太醫的眼底閃過一抹悲慼,心中暗道這不是個好跡象。
李妃靜靜地靠在那兒,微微閉目,忽而她睜開眼睛,看向紫竹:“紫竹,你去高陽殿一趟,就說本宮想要見見楊妃。請她若是方便來這兒一敘。”
“可是,您患的是瘟疫,楊妃她能來嗎?”紫竹問。
李妃指了指太醫的方向,說:“本宮記得前日劉太醫就說只要小心些,不會染及瘟疫。你們整日地同本宮在一起,不也好好的嗎?”她頓一頓,接着說,“你可以去問問太醫的意思,將太醫的話帶到,若是楊妃不願意來,便算了。”
紫竹點點頭,領命而去。
高陽殿中,起先紫竹並未見到楊妃本人,而當她說明來意後,香茗更是想也不想地就一口回絕:“我們娘娘千金貴體怎可隨意踏及污穢之地?紫竹,你回去告訴李妃娘娘,等她病好些,我家娘娘自會前往!”她早已問過太醫,若是找不到那個蘇大夫,李妃估計是好不了。
“香茗!什麼叫污穢之地?你別忘了,你同我一樣,不過是個下人!你怎可出言侮辱我家娘娘?”紫竹聲音微微提高,出言維護李妃。她知道,現在合宮都視娘娘爲不祥之人,想着要避而遠之。她們早已忘了,原來是如何在娘娘面前奴顏婢膝!
香茗還欲張口再辯,裡間傳來楊妃的聲音:“香茗,不必多言,既然是李妹妹想要見本宮,本宮哪有不去的道理?”說話間,她從寢殿內走出來。
香茗連忙上前扶着楊妃的手臂,壓低聲音擔憂地說:“娘娘,您糊塗了!那李妃患的可是瘟疫之症!若是染及了您,可怎麼是好?”
“無妨。太醫不是說了嗎,只要注意些,不靠的太近,便無妨。”楊妃轉而看向紫竹,“走吧!本宮隨你去看看李妹妹。”
“多謝娘娘。”紫竹誠摯地道謝,說完不忘斜香茗一眼。
香茗面上憤憤不平,楊妃一記眼刀掃過去,香茗方纔撇撇嘴低下了頭。紫竹走在前面一些,楊妃故意落後幾步,方纔小聲訓誡:“那不過是個將死之人,同她置什麼氣?”
香茗聽了這話,面上方纔和緩,低聲應道:“是,娘娘。”
等到楊妃步履娉婷地踏進李妃所居的宮殿時,一眼便看見廊下躺着的那個病懨懨的李妃。雖說她心中知曉李妃現在病容憔悴,然而還是被眼前的真實所嚇到。
“楊妃姐姐怎得站在那兒不動?是被我如今這樣子,嚇到了嗎?”李妃餘光瞥見楊妃,她臉上的錯愕與震驚令李妃心中涌起難受。曾經的她令六宮粉黛無顏色,如今她的容顏已憔悴到驚人的地步……
楊妃迅速隱藏起心底的驚訝,如往常一般鎮定自若地走近李妃:“妹妹說哪裡的話?妹妹如今雖病着,可也是病美人呢!就像是西施即便有心痛的毛病,可那東施不也要效顰嗎?”
李妃吃力地撐起上半身,半眯着眼睛看着楊妃走近自己,她那雍容華貴的氣度無端端地將她比照得更加憔悴不堪,就彷彿是春光明媚下的一處殘花敗柳。
撐了不過一會兒功夫,李妃便累得氣喘吁吁,體力不支的她重又躺回到榻上,喘幾口粗氣之後,方纔道:“姐姐說這樣客氣的話,我豈會聽不出來?不過,姐姐今日能不避嫌地前來,還是讓我心中安慰。”
“妹妹今日特意差人來找我,必定是有要緊事說,我豈有不來的道理?”話雖如此,楊妃依舊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不肯在上前一步。
李妃雖看在眼裡,也只裝作不知。她看一眼紫蘭,道:“楊妃娘娘來了,你們還不去看座倒茶麼?本宮這裡有紫竹一人伺候就行。”
楊妃見狀,也揮揮手,示意身後的下人退出去。她坐在李妃幾步之外的地方,同李妃盈盈相望。
“姐姐,在臨死之前,若是不見你一面,我便是死,也難以瞑目。”李妃說話間,紫竹已上前將她扶起來。
楊妃面上波瀾不驚,薄責道:“妹妹說哪裡的話,也不怕忌諱麼?你好好將養着,必定會好起來。”
李妃冷哼一聲,說:“我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怕什麼忌諱?說起來,我能有今日這樣,也是拜姐姐所賜啊!今生今世只怕是無力報答姐姐,等我去了那邊,會日日惦記着姐姐的!”從昨夜到今日,她雖病得渾渾噩噩,可頭腦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當初若非是楊妃一力說服,她也不會去求皇上要出宮。雖說這其中也是她自己耳根子軟,加之又心有貪念,但楊妃也是難逃干係!尤其這兩年,每每遇到什麼事,都是楊妃在一旁唆使她出頭。
“妹妹!”楊妃聽得心中一驚,差點就要從椅子上站起來,她冷了臉色,沉聲道,“你這話是何意思?若是叫旁人聽去,還以爲是我害你至此!”
“難道不是麼?若非是你當日出謀劃策,我豈會淪落至今?”這大概是第一次,李妃淡然地看着楊妃動怒。以往的每一次,都是她先沉不住氣,然而便稀裡糊塗地聽了楊妃的建議,白白地被人當刀子使!
楊妃下意識地看一眼周遭,方纔說:“妹妹是病糊塗了嗎?青天白日的竟說起這樣的胡話!當日是你聽說了欽天監的預言後便坐立難安地找上我,我不過是順嘴一說,哪裡想到你竟當了真!若是今日你成了事,遂了心願,只怕你不會念一句我的好,怎得現在將所有事怪罪到我這兒來?”
李妃悽婉地笑出聲來,看着楊妃,道:“我只不過是順嘴那麼一說,姐姐向來是雲淡風輕的性子,怎得也急赤白臉起來?”
“哼!”楊妃哼一聲,站起身來,“我看李妃妹妹只怕是病的有些神志不清,我還是改日再來看妹妹吧!”
李妃淺笑出聲:“姐姐,這裡並無外人,你何必疾言厲色?”
楊妃瞥她一眼,沒有再說話,轉身準備離去。
“咳咳……”李妃本想說話,不想一陣劇烈的咳嗽,直咳得她要背過氣去一般。楊妃本想一走了之,然而聽見那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還是忍不住駐足。
李妃見楊妃回頭,伸手指着楊妃,好半晌之後,方纔說:“我今日急着見你,並非是想跟你算舊賬。你我之間無論真情還是假意,這些年也總好過旁人。有些話,我想要說與你聽。”
“什麼?”李妃的話令楊妃也微微動容。她所得不錯,無論如何,這些年中她們總算也是表面上的姐妹情深。
李妃一面大口地喘息,一面說:“每個人的命運都是上蒼註定好的。不論你是否甘心,都無法改變。就好似皇后之位,本就不屬於你我,執念太深便會如今日的我一般。若有一日,那個蘇大夫真的入宮,我奉勸你一句,不要想着去算計她!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不過是有所感悟,聽不聽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