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在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卻沒有醉。
在衛粱和慶浚回來之前,他就開始喝酒,一直在喝,帳篷內堆滿了酒瓶,東倒西歪的。將士們知道將軍今晚可能是心情好,所以多喝了幾杯。
迎接的隊伍回來之後,元昊放下了酒杯,獨自一人來到了旁邊不遠處的小山丘上,不知道是在吹風,還是在醒酒,也許是邊吹風邊醒酒。
將士們在接到了二位副統帥之後,便鬧着要喜糖,原本還是侍女的繞樑和慶浚倒是不適應突然變成主子的身份,也不知道是該如何,只是一個勁的傻笑。
繞樑和餘音笑起來的時候,笑容真甜。
將士們都看傻了。
好美啊。
他們見過繞樑和餘音,但卻沒有想到,當了新娘子的繞樑和餘音居然如此之美。
畫眉櫻脣,柳腰酥.胸。
這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和古雨濛成親的時候,既然大有不同。
古雨濛看見了不遠處山崗上在月光下的那道身影,她走了上去,記憶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雪山之上的那個時候。
雙影重疊,不知道是月光的緣故,還是二人靠得太近了。
“他們終於成親了。”
不知道爲什麼,古雨濛用了“終於”二字。放佛是衛粱和慶浚經歷了太多,終於有情人成了眷屬。又彷彿是在映射着誰和誰。
“是啊。”
元昊也不知道是在爲誰嘆息。
二人時隔六個月,再一次單獨地站在了一起,沒有人叨擾,他們也不去打擾別人。整個世界彷彿都爲他們而靜止了,時間凝固在了這個點上,月亮不動了,風兒也停了,就連一直持續的蟲鳴,彷彿也銷聲匿跡。
古雨濛想起了那天晚上做的那個奇怪的夢。在夢裡她在攀爬高峰,但是無論如何都爬不上去,最後卻釣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除了心,別的地方都不疼。
古雨濛羨慕梁山伯與祝英臺,即便不能在一起,也能夠雙棲雙.飛,化成蝶,飛舞在藍天白雲之間,沒有人叨擾他們。
傳說究竟還是傳說,變不成現實,即便是在現實裡有了傳說的影子,也會被世人罵作是傻子。不正是傻子麼?只有傻子纔會幻想着不太可能的事情,想象着不可能的事情變爲現實。傻子纔會幻想,但也只有傻子,才懂得幸福究竟是什麼。
所謂傻人有傻福,也許就是這個道理。
“這一次,其實是爲了我娘,當我把我娘救出來的時候,我虧欠你的,我加倍補償你。”古雨濛喃喃地說,“我做不到告訴你我的全部,但我能做到……山無棱天地合。”
“不需要。”元昊同樣淡淡地說,“我所做的,也並不是爲了你一個人。”
“哦?”
古雨濛此時很想知道,元昊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記得有一位大作家瓊瑤說過,山無棱天地合,纔敢與君絕,我與你,絕不了,也續不了,半而不弔的,倒是讓你爲難,你有幽蘭了,我也與大王完婚了,我們之間,說真的……是不是已不太可能。”
古雨濛本想說其實已不太可能,話到了嘴邊,又換成了問句。
元昊在那天晚上也做了一個夢。他夢見有一個羣人向他衝過來,但是他手無寸鐵,毫無反抗之力,然而,他卻聽見了有人發射了一支響箭。
響箭射上雲霄,隨後,從四面八方來了許多人,把他保護在中央。
夢,就這樣結束了。
醒來之後,他不知道這個夢到底代表着什麼樣的含義。是好,是壞,他不知道,他不說,那麼誰也不也知道。
那個夢在他的心裡存放了很長時間,隨着時間的流逝,夢裡的場景,漸漸變淡,終於,元昊完全記不得那一天夢到了什麼。只是記得那天晚上做了一奇怪的夢。
對於古雨濛提到的那位大作家的話,元昊完全不懂。他和古雨濛根本就不是一個時代的人。在古雨濛的軀殼裡存放着一個激進的靈魂,這個靈魂所承載的記憶是元昊所不能接受的,古雨濛不說,也不能表現出來她其實已不是鷹愁谷之前的古雨濛。
變了,一切都在變。
“你委屈嗎?”
古雨濛這樣問元昊,她想讓元昊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哪怕是負面的。古雨濛都能接受。到現在爲止,還有什麼事情是古雨濛所不能接受的?沒有了。即便是有,那也是在消化當中,當某一天古雨濛把所有的事情都消化完畢了,也就變的再無所謂。
“不委屈,揮軍南下,是我的夙願。”
“你還沒死,怎麼就是你的夙願?”
元昊頓了頓:“因爲這一次,我壓根就沒有打算活着回來。”
古雨濛渾身打着冷顫。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一次南下,是會死人的,她有着她的計劃,她的計劃就是不會死一個人,然後救出自己的孃親。她的計劃裡沒有所謂的元昊的夙願這一說。然而當元昊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卻是讓古雨濛十分的震驚。
死人?不存在的。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會死人。
“你不會死。”古雨濛說,“我等着你來娶我。”
其實,古雨濛這話說得十分大膽。
放在那個時代裡,敢說出這句話的人,已是破天荒了。古雨濛的思想不能爲這個世界的規則所左右,即便如此,她自己都認爲自己說的話,已是十分唐突。
女人,不是應該矜持一些的嗎?爲什麼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讓雙方都難堪?
然而,元昊卻說:“等我活着回來,娶你。”
哦,是嗎?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在一起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娶我?你拿什麼來娶我?你是北齊王嗎?我現在是北齊王的女人,你再怎麼樣,只是一個將軍而已。
我是王妃,你是將軍。
我是君,你是臣。
你聽命於我,但是你不能左右於我。
我們之間森嚴的等級,是你不可逾越的,即便是我逾越到你了那邊,那你又該如何?冷靜一些。
古雨濛說:“我是北齊王的女人。”
元昊說:“你是我的女人。”
古雨濛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把自己關在帳篷裡,面紅耳赤。她還記得她的第一次就給了這個男人,他第一次進入到自己的身體,兇猛得如同一頭壯牛。
她忘不了,甚至是那天晚上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能記得。
那一天晚上,在雁歸關,他不知道該如何脫.去她的衣服,只是覺得眼前一片恍惚,眼前的可人兒嬌.嫩欲滴,彷彿是剛開放的花兒。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脫.去了自己的衣裳,衣衫盡除,半分羞澀,本分期待。
那天晚上,他說,我愛你一輩子。
那天晚上,她說,我等你娶我。
等了兩年,等來的卻是他有了妻室,她也成了王妃。
錯過的都是良緣,在一起的都是錯誤。
古雨濛在帳篷裡喃喃自語:“你還記得。”
元昊在山坡上嘆着氣:“我永遠都記得。”
這時候,是不是應該響起一陣背景音樂?
是的。
古雨濛從美團內兌換出了一個CD。
CD機一千積分,陳奕迅的CD碟,一百個積分,然後是一個耳機,兩節七號電池。
“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爲朋友,懷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邊享受一邊淚流。”
古雨濛抄襲了陳奕迅的歌詞,表達了自己的心聲。
這一刻,這段歌詞,卻是那麼貼切地讓古雨濛流下了眼淚。
果真是一邊享受着昔日的溫情,一邊流着悲痛的淚水。
爲了親情,捨棄了愛情,如果爲了愛情,必須捨棄親情。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有多少男男女.女在親情和愛情這條岔路口分道揚鑣,轉過頭,卻發現他們走的是平行路,彼此遙望,卻無法達到終點。
到頭來,在最終的接近點相聚,卻無法站到一起,彼此問候你好嗎,我很好,你過得好嗎,我過得很好。
轉過頭,又是眼淚,又是相思。
嚐到愛情滋味的男女才能體會到這些片段,忘不了的是情,記不住的是恨,愛恨情仇,最終演化成了一段不好也不壞的記憶,回憶起來,酸甜苦辣,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我愛你。
這三個字說得簡單,做起來,卻是如此複雜,必須要用一生的時間來執行這三個字所包含的一切意義。愛到了最後,愛得沒有回報,便是有了嫉妒,嫉妒變成了恨,恨得咬牙切齒。
我恨你。
恨到了最後,卻發現越發地找不到恨的理由,恨到了終點,才發現對方有天多的優點和過去所在一起時候的意義,回憶起來的甜蜜迷失了恨的去路,回想起來的都是那些點點滴滴。
愛你,恨你,如同一杯茶,淡了,加茶葉,濃了,添水。
可是,誰又能知道,什麼時候是淡了,什麼時候是濃了?
古雨濛睡着了之後,元昊站在了他的帳篷前喃喃地說:雨濛,我愛你,愛到濃時,才知我愛你愛得還不夠。這一次出征,我知道你的意思,就讓我再愛你一次。
其實,蕭海璃對古雨濛,何嘗又不是愛?
愛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