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太醫進來見禮,隔層硃紅色的紗簾以紅線繫了湘綺的手腕診脈。那是根硃紅色的絞股絲線,長長的拉牽去了寢帳外。湘綺想,怕是月老的紅線也是如此吧?迷濛中,那根拴系她手腕的線就不知被牽繫去了何方,這簾子一打,纔看清如意郎君的面貌,是耶非耶都無可選擇。那根紅線糾纏着,那樣執着的在她手腕上,隨她波濤起伏,要跟她一生一世。如果命中當真有這樣一縷紅線,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毫不猶豫地牽在那人腕上,再打一個一生的結。此生此世,糾纏至死。
湘綺心裡不由嘆氣,唉的一聲由衷的慨嘆出來,反是驚得簾子外的吟翠緊張的問:“娘娘,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湘綺忙掩飾說“不曾。”卻是剛纔胡思亂想,心下畢竟有些憂鬱。
湘綺躺在榻上,心裡還在揣度,皇上如何知道她這幾日心裡不舒服沒有胃口的?她這幾日推搪了讓皇上去祥貴人宮裡走動,懶得侍寢,皇上就派了太醫前來。
“娘娘,這幾日可覺得心裡噁心,想吃酸物?”太醫問,一絲不苟的樣子。
“是了是了,這幾日娘娘嚷了要吃那酸酸的玫瑰滷子,烏梅餅,只是剛入秋,不敢給娘娘吃。”阿苧cha話道。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娘娘這是,有喜了!”賀太醫連忙跪下,向她道着喜。眉目間謹肅,不敢向她多看一眼,畢恭畢敬的樣子。
簾內簾外都是一陣沉默,只那“有喜”兩個字迴響在房間中,分外清晰。彷彿被天上掉下金元寶砸中的人剛回過神來一般,吟翠和阿苧齊聲驚呼起來,喜不自禁地嚷着:“快快去稟告皇上,還有皇后娘娘……”
“快快!快扯塊紅布掛去宮門口!”
她兩人七嘴八舌的吩咐,這個要灑水清道,那個要高掛紅綢,恨不得變成只喜鵲飛上樹梢向全宮人報喜不可,反是比她這
個正主更要喜形於色。底下人們也聽說了這個好消息,紛紛涌來幫忙,一時間帳子外亂作一團。
湘綺心裡一動,彷彿沒有聽清般,愣了片刻。旋即面容帶了矜持的笑意,心裡卻激動萬分。“有喜”這兩個字,於她原是那麼陌生,如今卻切實地發生在她身上。她從未想象過自己要親手孕育一個小生命,那小生命是屬於她的,是他和她的。自己做女兒時,喜歡繞在母親膝下,體會那份親暱。如今她也要成爲一個母親,除了欣喜,她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腹中蠢蠢欲動一個小生命,那是她的孩兒。就要來到人世在這宮裡陪伴她後半生,那小生命該是個男孩兒還是個女孩兒?該是生得同她一樣的伶牙俐齒,一般的聰慧討喜,還是像他多些?想着這些,她情不自禁的撫弄着小腹,滿臉幸福的笑意。曦光灑在她面上,爲她的臉龐鋪上一層淡淡的金色,散發着柔和而幸福的光芒。湘綺仰了面,任陽光輕輕撫弄,從今後她不再是孤單一人,她有了自己的孩兒,自己的骨肉。
皇上尚未下朝,但想必已得知了這個好消息。他定要同她一般欣喜吧。湘綺滿懷欣喜靜靜等待聖駕到來。心中滿是甜蜜的念想,自己同他的寶寶該是像他多些,還是像自己多些。
晌午時分,魏太后派太監傳湘綺去玉清宮問話。如何是太后?她漸漸覺出些不祥,宮中蜚短流長,她有孕在身的事想必傳遍宮中,太后此時要她去玉清宮,又是何意?
可她敏銳的覺察到,一局鋪天蓋地的黑白殺伐,就要由此鋪開。她心下總有些疑慮,臨走前緊蹙眉頭,要將太后傳她去玉清宮的事告訴皇上。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有備無患,何況右眼總有些微跳,怕不是多好的預兆。
湘綺小心翼翼來到玉清宮,自知道腹中添了個人兒,就格外的小心,行走起來也慢下許多。只是太后傳她,難不成也是聽說她有喜?她
不相信太后的目的如此單純,就如同兩個高手下棋過招,即使是平平的一子,也是爲了後面的殺招做準備。
太后見到她,上下打量一番,彷彿不認識她一般,臉色冷冷的,尖酸的語調問:“聽太醫說,你有喜了?”
“回太后娘娘,託太后娘娘的洪福,皇上的隆恩浩蕩,臣妾是身子有喜了。”湘綺謹慎的答,不知太后是何意。
“有喜?誰的種呀?”太后拉長聲音悠悠的問,如劍光冰寒的目光猛射向她。
湘綺一驚,暗叫一聲來者不善。聽這話似話中有話,她心中嘆氣,該來的終是來了。太后也當真老辣,按劍許久不發,蟄伏在此時,要將她一擊致死。立刻滿心的戒備提防,此事可不得玩笑。在宮中自然是皇上的種,太后如此發問分明是想致她於死地。大敵當前,又如行走於危崖峭壁間,稍有不慎,立時萬劫不復。湘綺面頰充血,她周身的每根血脈立刻緊張,周身冰冷,聚集所有氣力準備迎戰,似聽到了萬馬軍中搖旗吶喊叫陣,她聽到自己心突突直跳,劇烈地要破胸臆一般。原先入宮的波瀾皆可忽略不計,這次方是真正的殺伐開始了,太后她動手了!
“回太后娘娘的話,自然是皇上的龍種。”她果斷道,語氣不容置喙。
“喔?龍種?太醫推算這時辰,看來已有兩個月多的光景,只是宮內的《起居注》上哪裡曾有這筆?”
皇宮內妃嬪侍寢,是有太監專門在《起居注》上一一記錄的,只是她在行宮侍駕,如何能有筆墨?果然是《起居注》的麻煩,這早就是她的一樁心事,只是憑她無從了結。
太后見她沉吟不答,一把打碎身旁的琉璃盞,怒喝道“分明是行爲不檢,穢亂春宮,來人呀,將怡嬪拖出去杖斃!”太后勃然大怒,厲聲喝令,似乎湘綺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旁恭立的靜妃、熙嬪等都是冷笑得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