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嬌愣了半晌,還是悠悠地說:“姐姐們說得沒錯,從前的我太過幼稚,和你一樣,以爲虛幻的原則可以當做美味的飯吃,當做華麗的衣裳穿,當做舒適的轎子坐。可是生活逐漸教會了我,那些聖人的教誨,全部是虛無縹渺的東西,就好象書裡並沒有黃金屋,沒有顏如玉。什麼是原則?不過是你爲自己編制的謊言罷了!現實才是最最真實的聖人之書,他會讓你吃飽穿暖,過上再舒適不過的生活。像如今,整日受人的白眼,連從前府裡的丫鬟僕人,都看不起了我!更別說那些從前一般的小姐千金們,指不定她們怎樣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料呢!”淚水已經橫肆了她的臉頰,只自顧自訴說,彷彿忘記了眼前人的存在。
“童嬌,你冷靜一些!”我也忍不住高喊,“我對你這麼好,你難道還不滿足嗎?我們雖然清貧,但是我們很幸福,不是嗎?我們爲什麼要像別人一樣,趨炎附勢,活得不灑脫,活得像條狗一樣?”
“是的,是的,我不幸福!”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她從來沒有這樣過,“我過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富足生活,我過不了貧窮的苦日子,尤其是受人白眼過活的日子!這樣的日子,連豬狗都不如!”
這晚,我沒有將情緒激動的她勸服。本以爲過後,她可以回心轉意,沒想到她卻變本加厲,日日追討債務似的,跟在我的身後,口口聲聲不離“升官發財”幾個字。
漸漸的,我有些厭惡回家。可要知道,從前的我,可是心心念念繫於家,無時不在想念家中美麗嬌妻的溫存。
這日,照例在同朋友喝了幾碗酒後回家。看見家中換了全新的桌椅,且雕花鑲玉,煞是漂亮。
本以爲是岳父大人突然想起了這個早已不問津的女兒,一問之下,先是母親仗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地說:“白日裡你媳婦帶領一夥人來家裡,就忙活着把舊桌椅擡了出去,把新桌椅擡了進來。我定睛一看,還是那有名的張木匠親自擡來的哩!”
張木匠可是遠近聞名的大木匠,手中出的夥計紛紛被富商豪客們哄搶,普通人可不敢勞煩他動手打造小東西。童嬌是什麼樣的人物,竟可以使他打造桌椅後,親自送來?
他猛然記起,這些日子自己奉命辦理的案件中,有他的一件。那是有人告發他,許多出賣的貨物並不是他所製造,而是出於其他人之手。而那些精美的“工藝品”,紛紛被豪門巨室高價買去,出天價,很大的成分是衝着他的偌大名氣。難道是確有此事,他怕事發,方纔尋到自己家裡來賄賂,讓自己網開一面,替他圓謊?
我不禁狐疑地望向妻子。
童嬌並不驚慌,仍舊端坐在椅子上,終於緩緩說:“他保證,只要你肯替他躲過此劫,他定然加倍報答你。”
我搖搖頭,嗤之以鼻地笑道:“你竟私自收取別人的賄賂,你常年呆
在縣衙門裡看你爹爹辦案,就不知徇私枉法罪名有多大嗎?甚至會置你丈夫於死地那!”
她也冷笑:“哼,我常年呆在父親身邊,也時常見到他收取錢財,替人消災,徇私舞弊過啊。那時的我太過幼稚,總是以之爲恥,發誓要找個正直清白的丈夫。可是現在的我,已完全想開——正直有什麼用?正直能當飯吃嗎?自古以來,正直的人哪個是大富大貴之人?再說,我們做的又並非傷天害命之事,只是幫助一人保住名聲,有什麼錯嗎?要知道,只有我們還固守着什麼狗屁原則……”她依舊在滔滔不絕說着,我氣得臉色通紅,最後甩下一句:“如今是這樣的‘小事’,往後便不定是多麼大的徇私舞弊了!好好好,你要我做這樣的人,我便做這樣的人,給你無盡的榮華富貴,給你享用不盡的尊崇!”
說完,我甩門離開家,在外面遊蕩了整夜。那夜,也是我人生的分水。,第二天,我便向上級報告說,經過我的多方面調查,關於張木匠的謠言純屬編造,那衆多精美絕倫的木匠活,確是他自己親造親爲。
這個案子,也就不了了之。因爲我在從前積累的聲譽,人們相信了我的調查結果。過後,張木匠沒有食言,果真爲家裡送來了厚禮。那是一百兩銀子,光芒奪目,是我辛苦五年,才賺得來的俸銀。
那天,當銀子送來時,童嬌歡喜得如同最初嫁給我的時刻,喜笑顏開,鼓掌歡呼,卻不再像個孩子,而是滿面的世俗之氣,令人生厭。
“這下,你滿意了吧?”我冷笑。
她在我的嘲諷下並不赧顏,而是說:“這點錢財錢算什麼?還不夠我自己花度用呢。你得考慮我們將來的新房子,我要比我家還要大上許多的,比我的姐姐們的家都要大上不知幾倍的房子!”
“可以,可以。”我冷笑着,“我既然答應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便說得到做得到!”
不知是怎樣的心理驅使着自己,也許是對這個女人的徹底失望,也許是因爲第一次的徇私舞弊,違背原則,帶給自己的衝擊可謂巨大。我真的開始懷疑起原則的重要性來,開始懷疑起了人生的意義,包括我和她的愛情。
愛情?什麼事愛情?也許這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什麼愛情。愛情這東西,纔是人們爲自己編造了最爲虛假的謊言罷了。
接下來,有人向我遞送紅包,我不再嚴詞拒絕,而是如同別人,悄無聲息地收下,塞入口袋。後來在一件案子裡,無意幫助一家豪門渡過難關,向朝廷推舉了我,竟破格令我去別處做一名小小的官吏。
這個消息,如同烽火般蔓延在縣城裡,頓時,鄰里紛紛前來家裡祝賀。童嬌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華貴,儼然恢復了她在縣官府中的高高在上,目無下塵。
在她的眼中,金錢,地位,還有這些讚美的聲音,都要比我重要得多。
岳父大
人也派人來祝賀,同時邀請我們前去進餐。我婉言謝絕,童嬌卻按時前往,回來時別提有多麼興高采烈,滿面紅光。
很快,我告別了老母和妻子,便去另外的城市報道任職。臨走時,我拍了拍厚重的包裹,故意問她:“你是希望我留在你的身邊,還是在外面,同你兩地分居?”
她的神情有些複雜,卻故意隱藏着不讓我見到,“男兒志在四方,怎能爲了區區一妻子與老母,就甘願永遠屈居於人下,不圖進取?你儘可放心,我並非只顧自己的小女人,爲你的前途着想,我會放你高飛。”
我知她再不會懂我的心,也不再多言。
在陌生的城市裡,幹着管理倉庫的不起眼並且不喜歡的工作,每日裡只是冰冷的應酬的言語,固定的笑容乾裂在寒冷的冬日裡,沒有一個人關切的問候,甚至也沒有哪個人的想念。
在多方打點下,我的官位逐步升高,直到坐在了省級的官位上,就連岳父大人,還有童嬌的姐夫們,都紛紛來向自己巴結討好,要我多加眷顧他們。
有了數不盡的錢財,在省城裡購置了房產。這房子,分前中後院,偌大的庭院中遍佈假山湖水,遊廊綿延曲折,自然比童嬌父親和姐姐們的都要大得多,豪華得多。買下這座房子後,我卻並沒有馬上接她同母親前來,而是不告訴任何人地,納了兩房小妾。小妾們不算漂亮,卻都很是溫柔體貼,每日裡伺候我的飲食起居,從沒有半句怨言。
猶自記得,在新婚之夜,對童嬌爲發過的誓言——此生此世,只有她一個妻子,絕不另娶別的女子,包括納妾。如今,所有的誓語都化作煙雲,不見了蹤影。
漸漸的,童嬌的身影完全從我的腦海中淡化了去,其他的女人完全替代了她。可我不得不接我的老母前來,還有她。
如今的我,雖然違背了許多作爲君子的原則,可是作爲一個人,根本的孝母之心卻不曾泯滅,對她的責任之心也沒有完全地泯滅。我沒有親自回家去,而是派人迅速接迎她們前來。
當她們前來,踏入金碧輝煌的“宮殿”,母親是極其歡喜的,老淚縱橫。而她,初時也是,可在見到出來出來迎接的兩位姨太太時,臉上光彩的喜色,頓時被一團陰雲籠罩。她聲嘶力竭讓我解釋,我只是一句:“娘子,請在外人面前給爲夫一點面子,我們的家事等關起門來再談不遲。”便輕輕將尷尬的局面化解。因她太過注重了外人前的莊重華麗,至於我們的愛情,早已退居其次,甚至已消失殆盡。
那天,我們關起門來,任她大鬧了一場,哭泣了整夜。
“王兵凡,你好不是東西!記得當初你發過什麼誓嗎?你對我舉天發誓,不會另娶其他的女人,也不會去碰觸另外的女人!可是你食言了,你王兵凡也會食言!”她如同一個瘋子般,用手指着我,以最刻薄的言語辱罵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