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隸一向不記人,這些將領他有些見過面,但記不起叫什麼,有些連面都沒見過,跪下這人只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
那人並沒有爲難朱隸,直接報上了大名:“末將常百川,當年朱將軍在西城門外教訓兩位藍將軍,守西城門的就是末將。”
朱隸想起來了,眼前這人是當時的百戶。那是剛到北平城不久的事,藍玉的兩個乾兒子擅闖城門,拖死了一名守門軍士,朱隸替他們討回了公道。
“是你,快起來。”朱隸伸手拉起常百川,時間過得真快,轉眼近十年了,當年的百戶,現在已經是副千戶。
目光掠過面前的這些將官。朱隸已經瞭解過守軍的情況,整個北平城,燕王只留下了不足一萬的兵力,其中還有老弱,經過這幾天的守城之戰,又死傷了數百,如今真正的兵力也就七千餘人,如果平均分到九個門,一個門不足八百人,而李景隆號稱五十萬大軍,隨便攻一次城就是十多萬人,讓八百人去抵擋十多萬人的進攻,能抵擋一次,抵擋不了多次,守得了一天,守不了一個月。
若想守到燕王帶兵回來,光靠死守定然不行。
朱隸清了清嗓子,先來一個就職演說外加戰前動員。
不要小看戰前動員,士氣高漲的將士和士氣低落的將士,在戰場上所發揮的作用絕不一樣。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人更是如此,把將士們士氣調動起來,戰鬥力能增加二到五倍。
“世子將守城的這個任務交給我,我也就責無旁貸地擔當起來,早上我瞭解了一下情況,我們只有一萬的守軍,城外是五十萬的大軍,必須承認,我們的兵力之差非常懸殊,要把這個城守住,不容易。”朱隸一上來先交了個實底,把衆將官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其實說實話,是最能吸引聽衆的,可惜很多人已經忘了實話該怎麼說了。
“大家來當兵,爲了不過是混口飯吃,有幾個錢養家餬口,讓自己父母和妻小能過上好日子,但今天我們站在這裡,在朝廷的眼裡,我們已經被按上了逆賊的罪名,如果城池被攻破,我們的父母妻小,必然會受到我們連累。”朱隸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着將領們神色微變,小聲地交談着。
待大家安靜下來,朱隸繼續說:“昨晚我進城的之前,曾繞着城牆轉了一圈,李景隆的軍隊主要集中在西南面,東面有少量的軍隊,北面沒有,因此出城,只能走北面。”
這個情況對大家來說並不新鮮,守了五天城,他們都很清楚李景隆的兵力佈防。
看到大家都沉默地看着他,朱隸知道該說正題了:“我相信各位將士都會盡心盡力去守城,但如果你們覺得城守不住,不想送死,今晚子時,我在北面安定門等着,誰不想守城了,可以帶着家眷離開,我朱隸說話算話,絕不留難任何人,日後若我朱隸還有命活着,你們願意回來我還是歡迎的。”
這話說出去,可有點炸彈的味道了,將領們的議論聲嗡嗡成一片。身後站着的世子和燕飛、馮三虎等,也沒有想到朱隸會這樣說,神色異樣地交流着目光。
朱隸揮揮手,大家靜了下來。
“想離開的人,可以站過來。”
沉默,沒有人動,朱隸也知道不會有人動,在衆目睽睽下選擇當逃兵,這個決心是很難下的。
朱隸並沒有等多長時間,他不想逼着想當逃兵的人立刻做決定,因爲此時的決定,將會讓他的一生背上不忠的惡名。
“離子時還有七八個時辰,你們可以好好想一想,不過有三點我要說在前面。”
朱隸緩了一緩,讓大家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自己這裡。
“第一、我朱隸和世子以及將軍府的人和燕王府的人不會離開。第二、迫於戰情,城門只在今晚子時開啓。第三、過了今晚子時,留下的人就要與本城共存亡,再有當逃兵的,別怪我朱隸翻臉無情,一律軍法處置。”話說完,朱隸凌厲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見大家都是一副慷慨就義的神情,心中滿意地一笑。
“下面我把人手重新做一下調整。九道門,西面和南面五道門最容易被進攻,因此這五道門加派重兵把手。東北四道門,人員相對少一些,但不是不重要……”
朱隸安排完後,最後說:“留出的這兩百人,我親自帶領,作爲策應,哪個城門被攻打,就策應那個城門,大家都明白自己的職責了嗎?”
衆口一聲:“明白!”。
城牆上,燕飛和朱隸並肩站着,觀察着對面李景隆大營。
燕飛低聲問道:“你今晚真會開城門讓他們走嗎?”
朱隸點點頭。
燕飛道:“你就不怕他們真的都跑了?”
朱隸笑了:“跑不了不幾個,可能一個都不會跑。”
“你就這麼有把握?”
“你相信我能守住城嗎?”
“相信。”
朱隸笑着看了燕飛一眼:“因爲我身上有強大的信心?”
“因爲你總是能完成別人認爲你完不成的事情。”
朱隸看着遠方:“這只是原因之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明白出城並不是很好的選擇。”
“嗯?”燕飛有些不解。
“你來北平的時間短,不瞭解情況。離開城,向南走是李景隆的大軍,向北走,氣候一轉冷,蒙古人活動的非常頻繁,向東,燕王在那邊,這些年燕王帶他們不薄,燕王會放過他們,但燕王的部下不好說,向西,需要走很遠纔有下一個城池。所以出城,不比守城好多少,甚至更差。”
“那你還讓他們選擇,根本沒有選擇。”燕飛笑罵朱隸。
朱隸狡黠地對燕飛眨眨眼睛:“不一樣的,以前是命令他們守城,他們是服從命令。現在是自願守城,爲自己和家人拼命,你說能一樣嗎?”
“你果然有些道行。”燕飛讚了一句。
“也就這一點而已。你可知道我從沒有守過城?”
燕飛點點頭。
“所以這話如果晚兩天再說,就會有很多人跑了。”
燕飛笑了:“你不是沒信心吧。”
“至少他們不會再像今天這樣對我有信心,不過今天的話是說出去後,過兩天他們就算對我沒有信心也要死守了,因爲再無退路。”朱隸說完笑了,“我是不是比較狡詐?”
燕飛拍拍朱隸的肩膀:“我覺得兩天以後,他們會對你更有信心。”
換朱隸不解地看着燕飛。
燕飛也學着朱隸的樣子,仍然望着前方,輕聲說:“就算面對絕境,你也不會讓他們失去信心的。”
朱隸露出一絲苦笑。這就是我的臭個性,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接近黃昏時分,南面的宣武門突然打開,一隊有兩百人組成的騎兵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偷襲了駐紮在南面的李景隆一個邊鋒的大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騎兵隊斬殺對方數十人後,安全返回宣武門,而此刻,被偷襲的李景隆邊鋒大營才穩住陣腳。
這次偷襲,不僅讓敵人心驚了一下,還順路送出去了燕飛,而且讓朱隸嚐到了甜頭,心中逐漸形成了一個想法。
燕飛隨着偷襲的騎兵隊出了城門後,趁着混亂闖過了圍城軍馬,一路向東北,三天後找到了大寧城下的燕王主力。
中軍帳中,剛剛駐紮下來的燕王來回踱着步,考慮如何跟寧王交涉。
“報,一位自稱燕飛的人求見。”
“快傳!”燕王心中一沉,燕飛怎麼來了,難道城被破了?
燕飛面帶笑容的走進中軍帳:“草民見過四爺,草民給您帶來一封信。”燕飛雙手將信呈上。
燕王看了一眼信封,狐疑的目光迅速掃了一眼燕飛,見燕飛仍面含笑意站着,兩下展開了信。
信很簡單,只有七個字,燕王卻看了很久。
當他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大聲叫道:“三寶!朱能!房寬!”
很久沒有聽到燕王如此愉悅的聲音了,朱能、房寬、馬三寶帶着一臉詫異跑進中軍帳,卻看到燕飛也笑呵呵地站着。
“燕飛,你來了!”房寬高興地拍着燕飛的肩膀。
“燕飛給本王送來一封很重要的信。”燕王將信遞給朱能,朱能看了一眼,表情瞬間僵住了,房寬和馬三寶見狀立刻湊過頭去,見信上很難看地寫了七個字:阿四守北平,放心!
“四哥?他回來了!”馬三寶欣喜地叫道。
“三寶,給本王備馬,朱能,你跟本王進城。房寬,帶燕飛去休息,順便將咱們的情況跟他說一說。”燕王興奮地交代了一圈,最後笑着望向燕飛:“燕飛,你給本王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說,想要什麼賞賜?”
“謝四爺!我要立刻回去,想向四爺要一匹好馬。”燕飛拱手道。
“本王知道你着急回去,但也要吃飽了休息休息再走,馬讓房寬帶你去挑,另外,給小四帶句話:李景隆膽小如鼠,好大喜功。”
“是,燕飛一定帶到。”
“本王這就進城去,告訴小四,最多十五天,把北平城給本王守住了,本王會讓他吃一驚的。”
燕王說完,信心滿滿地只帶了朱能一人,縱馬向寧王駐守的大寧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