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四月份就在這種沉悶的氣息中過去了。
太子的死打擊最大的還是朱元璋。
他苦心經營多年的格局一下子全部被打破,皇位的繼承人突然成了最搶眼的問題。
京城裡暗流涌動,大家都在猜想朱元璋會立誰做皇位繼承人,明裡暗裡的勢力爭奪此起彼伏。
很多人想到了朱隸,但很快都放棄了,朱隸頭部受過重傷的事在京城很快傳開,大家都在悄悄議論這次刺激引發了朱隸的舊傷,朱隸傻了。
端午節就在這種不明的氣氛下悄悄來臨。
太子喪事未滿百天,京城禁止大型娛樂,端午節也比往年冷清了很多,但總是過節,街上還是比平時熱鬧。
沈潔和徐妙錦一左一右陪着朱隸在街上慢慢走着。端午節市面上總是會賣一些小手工藝品:小葫蘆、糖人、用彩色的絲線做的種子,等等。沈潔和徐妙錦隨走隨跳着,每每拿起一個問朱隸還看嗎?朱隸一律點點頭。
兩個美女對視一眼,只能暗暗嘆氣。
拽朱隸出來是希望他散散心,可是無論外界多麼熱鬧,他似乎總是處在一個封閉的世界。
三人信步走到淮河邊,幾個月前的正月十五,他們還在一起縱情歡樂,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發生了一系列事情:曼妙突然出現,沈潔被綁架,遇到燕飛,然後北上接燕王,一路歷經坎坷,終於回到京城,太子病重,接着去世,而朱隸開始不言不語,成了別人眼中的傻子。
忽然,沈潔和徐妙錦發現朱隸不走了,眼睛丁丁地望着河面。
順着朱隸的目光望去,見河面上飄了一隻小紙船。
沈潔心思一動:“我們也做些紙船好嗎?”
朱隸點點頭,向河邊走去。
沈潔立刻示意徐妙錦跟着,自己跑去買紙。
回來時,見朱隸和徐妙錦在河邊坐着,朱隸定定地望着河裡,徐妙錦則定定地望着朱隸。
看到沈潔,徐妙錦大大地吸了口氣:“我不會游泳。”
沈潔搖搖頭笑了,她想說朱隸不會故意跳進去的,但想想還可能無意中跳進去,誰知道朱隸有沒有意思到他面前是條河。
把紙放在地上,沈潔和徐妙錦兩雙靈巧的小手開始疊紙船,她們疊好一隻,朱隸就拿起來放進河裡一隻,不大會功夫,朱隸面前的河面上已飄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船,小船隨着水流慢慢飄走,像個船隊。
忽然,徐妙錦發現沈潔手停了,目光呆呆地注視着朱隸。徐妙錦疑惑地望向朱隸,赫然發現不知何時,朱隸已淚流滿面。
徐妙錦嚇了一跳,方要開口詢問,一旁沈潔的手輕輕地捂上了她的嘴,默默地搖了搖頭。
太子去世,她們知道朱隸很難過,卻沒見他掉過一滴眼淚。就連太子的葬禮上,很多人在假嚎,朱隸也只是黯然地跪着。
兩人暗歎一聲,一邊悄悄地觀察着朱隸,一邊默默地疊着紙船。
她們疊好一隻,朱隸還是往河裡放一隻。
河面上已經飄了很多紙船,吸引了兩岸的遊客,大家都在指指點點,有認識沈潔和徐妙錦的人,想上來打招呼,都被暗暗尾隨他們的朱能和徐增壽擋了架。
由此看來,門神這個工作是很容易上癮的。
默默疊着紙船的沈潔似乎聽到朱隸在小聲說話,望向徐妙錦,見徐妙錦也在凝神聽着,在用心聽,朱隸果然在小聲說話,放下一隻船,他就會說:“爺,好走。”再放下一隻:“小四送你。”
兩個人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她倆都知道太子生前很希望朱隸稱呼他爺,也很想親切地叫朱隸小四,朱隸一直都沒有答應,她們不知道朱隸最後叫了沒有,但她們相信朱隸就算沒叫,此時此刻,太子也聽到了,應該欣慰了。
直到天色已晚,兩個人把所有的紙都疊成了小船,被朱隸一隻只放進了河裡。第一隻小船早已不見了蹤影,後面一隻一隻地跟着,飄向天邊……
放完最後一隻小船,沈潔和徐妙錦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坐酸了的雙腿,雙雙俯身拉朱隸:“回家吧。”
朱隸很順從地被她們拉了起來。
守在一旁的朱能、徐增壽牽了馬車過來,扶着他們上了車。送回中山王府,朱隸沒吃晚飯,直接去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朱能不放心,早早地來到了中山王府,方踏進朱隸住的院落,就覺得氣氛不對,轉過影牆,看到徐增壽、徐妙錦兩兄妹正同朱隸、沈潔和索菲亞一個桌上吃着早飯,小芸一臉興奮地忙上忙下,親自爲他們添飯佈菜,餐桌上不知誰講了什麼,沈潔和徐妙錦兩個美女笑聲連連。 徐增壽似乎想笑不敢笑,忍得很辛苦,索菲亞雖然聽不懂說的什麼,但看大家笑她也笑,只有朱隸一臉嚴肅地狂吃,但看他的表情已十分生動,不再是前些天那副木訥的表情。
看到朱能進來,徐增壽招呼道:“老朱,過來一起吃。”說着又轉向小芸:“再添一副碗筷。”
“哎。”小芸清脆的回答含糖量至少八個加號。
朱能坐在朱隸的對面,直愣愣地看着朱隸,朱隸被看得不耐煩了,吼道:“我臉上刻花了。”
朱能驚訝地用手指着朱隸:“你你你說話了?!”
朱隸“啪”的一掌把朱能的手指打開:“你丫的我什麼時候不會說話了!”
朱能跟本沒感覺到手指的疼痛,又指着朱隸道:“你真會說話了?!”
朱隸夾起一個饅頭塞進朱能的嘴裡:“吃你的飯吧,大驚小怪的!”
朱能嘿嘿傻笑着從嘴裡拿出饅頭,眼圈竟有點紅了。
徐增壽忙夾了一筷子菜放在朱隸的碗裡:“快吃飯吧,別好了一個又來一個,我可禁不起你們這樣折騰。”
中山堂裡,朱隸恭恭敬敬地給徐老夫人磕了個頭:“孩子不孝,讓義母擔心了。”
徐老夫人用手絹擦着眼淚,吩咐道:“快起來,起來,沒事了就好,來,坐在義母身邊,讓義母好好看看你,看這瘦的,樑管家!”
樑管家是個五十多歲的矮胖子,聽到呼喚忙屁顛屁顛的跑了進來:“老太太,您吩咐。”
“從今兒起,吩咐廚房一早一晚燉兩盅血燕窩,給四兒送去。”
嚯,血燕窩,那可是三十兩銀子一個,頂一個普通家庭半年的生活費了,還一早一晚各一個,咱可吃不起。
“義母,我身體好着呢,不用補。”
“這裡裡外外就忙你一個人,要是早給你補就不會得這場病了。”徐老夫人說着又掉下了眼淚。
朱隸忙道:“義母,我不是好好的,您別擔心。”
站在下面的徐增壽瞪了朱隸一眼,什麼叫就忙你一個人,合着我們都閒着吃乾飯呢。
朱隸撇撇嘴,暗道:又不是我說的,瞪我幹嘛。心裡卻是暖暖的,甭管幹溼,有娘真好。
看到樑管家還沒走,徐老夫人又道:“眼看天熱了,讓裁縫來一趟,給四兒做兩套衣服,順便給沈姑娘也做兩套。”
徐增壽湊趣道:“娘,孩兒的衣服也該換了,給孩兒也做兩套吧。”
徐老夫人兩眼一瞪:“找你媳婦做去。”
徐增壽被噎了回來,氣得又瞪了朱隸兩眼,回頭一看樑管家還站着,狠狠地說道:“快下去吧,再不下去,娘要把整個王府都送給小四了。”
衆人哄地一聲笑了。
朱元璋爲燕王安排的王府在皇城附近。
守門的禁衛看到朱隸來,一個個都睜大了眼睛,朱隸表面上北上,其實悄悄保護燕王爺回京城的事,他們後來都知道了,朱隸精神恍惚,被外人稱做“傻了”的事他們也知道,爲此他們還跟別人打過架,弄得京城裡的人都知道,燕王爺的禁衛不好惹。
朱隸對禁衛們咧嘴一笑,不待通報直接進了燕王的書房。
馬三寶正在燕王的服侍着,見朱隸進來嘴巴張得足能塞進一個雞蛋,剛要說話,朱隸一手捂上馬三寶保的嘴,打了個手勢,讓馬三寶先出去了。
燕王坐在書案後面專心的看着皇上轉下來的奏摺,邊看邊喝茶,覺得茶杯空了,往書案上一放。
朱隸忙續上了新茶,輕輕換了一句:“四爺。”
燕王伸向茶杯的手陡然僵住了,卻仍未擡頭,片刻,伸手拿起茶杯,緩緩地喝了一口,仍看着奏摺,沉聲道:“你好了?”
“是,讓四爺惦記了。”
燕王沒說話,也沒有擡頭看他,朱隸卻看到燕王端着的茶杯微微顫抖着,一頁奏摺一共十幾個字,已經看了半炷香了,還在看。
“小四!”聽到是燕王妃的聲音,朱隸急忙走向門口。
燕王妃急匆匆地走過來,朱隸從來沒想到燕王妃居然能走得這麼快,房寬和馬三寶眼見要跑着才能跟得上。
“姐。”朱隸兩步出了門口,在院中跪了下來。
燕王妃走到近前,淚流滿面地看着朱隸,輕輕呼喚:“小四。”
“姐。”朱隸的眼淚“唰”的就下來了。
燕王妃一把抱住跪在地上的朱隸……
在衆禁衛當中,他是統領,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有他在,都由他來解決。
在所有的朋友中,他是領軍人物,出謀劃策,運籌帷幄,朋友信任他,他也責無旁貸。
在家裡,他是她們的靠山,小芸、沈潔、索菲亞、曼妙、甚至徐妙錦,他或許有讓她們失望的時候,但只要他在,天塌下來也不怕。
對於燕王,他是最得力的助手,什麼事情交給他,就等於解決了。
對於老夫人,他是出色的兒子,他總能讓她爲他驕傲,讓別人嫉妒她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
面對他們所有人,朱隸總是堅強的,沒有嚇得倒他的困難,沒有讓他服輸的難題。再苦再難,面對他們的,朱隸都是一副自信的笑容,也是他的笑容,給了所有人信心。
只有在燕王妃面前,朱隸放任了自己的軟弱,他不是鋼鐵人,他也會累,他也會心痛,他也有跨不過去的坎……
房寬和馬三寶守在院外,燕王默默地站在門口……
晚宴十分豐盛。
燕王特意吩咐把朱能也叫了過來。
朱隸看到馬三寶在燕王身邊半年多,頗得燕王信任,心中暗暗高興,自己這一步棋走得很對。房寬經過半年的鍛鍊,也幹練了很多,看來燕王身邊沒有自己,也過的很好。
這種想法讓朱隸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一直跟着燕王,沒有機會與房寬或馬三寶單獨說話,也不敢問蘇蕊怎麼樣了,有沒有被燕王收爲側妃,一會瞧個空,悄悄問問,半年沒有音訊,還有些惦記這個丫頭。
“報告,宮中送來皇上口諭,明日下朝後,請燕王和朱隸將軍謹身殿覲見。”
暈,好好地吃着飯,這皇上老兒怎麼又想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