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李明浩剛剛睡着,就聽到府衙外一陣喧譁,接着一羣衙役的腳步聲停在門外。
“大人,朝廷有大事發生。”衙役的聲音大而激動。
李明浩面沉如水地打開門,聲音嚴厲地問道:“什麼事情?深更半夜的。”
一名衙役跪下回稟:“大人,皇帝駕崩了。”
李明浩的眼睛倏然瞪大了,怔怔地看着那名跪在地上的衙役,半晌說不出話來。
皇帝登基還不到一年,駕崩了,出了什麼事?遇到了刺客?
“怎…怎…怎麼回事?”李明浩緊張地一時竟有些結巴。
“回大人,朝廷的公文,皇帝是突然病逝。”衙役雙手呈上公文。
李明浩一把抓過公文,看了三遍,終於看明白了,皇帝突然重病,已於半個月前駕崩。
“送往南京的公文……”李明浩想到朝廷的很多重臣還在南京,重要的是,太子還在南京。
“回大人,小的已經爲送公文到南京的公差換了快馬,此刻已經出了濟南城了。”衙役回稟道。
李明浩點點頭,忽然拿着公文,奔向朱隸住的院落。
聽完李明浩的稟報,朱隸轉身走開了。燕飛望着李明浩說道:“下去吧,按照程序做好安排,還有,通知漢王。”
看着李明浩走出院子,燕飛來到朱隸的身邊,握着朱隸的手。
“朱隸?”
“我沒事。”
朱隸搖搖頭,朱高熾駕崩第四天,朱隸就收到了吳晨的飛鴿傳書,接着,朱隸給齊昕寫了親筆信,讓齊昕護送朱瞻基,火速北上。
來回送信的,當然是那十隻最優秀的信鴿。
雖然是預料中,但初次聽到朱高熾駕崩的消息,朱隸仍然感到非常得難過。今天再次聽到,朱隸以爲自己會沒事,沒想到仍然心痛的很。握着朱高熾送給朱隸的暖玉,朱隸感到自己的頭開始慢慢第疼起來。
“他們,過去了嗎?”朱隸低聲問道。
燕飛點點頭:“昨天收到齊二弟的飛鴿傳書,按行程,他們今晚過濟南城。”
朱隸望着燕飛牽動嘴角笑了一下:“時間安排得這麼好,你不會又使什麼花招了吧?”
“什麼都瞞不過你,沒什麼特別的,不過讓信使多休息了一天。”
朱隸嘿嘿笑了,伸手在燕飛胸前搗了一拳:“準備一下,後天返京,不過回去之前,先去看場好戲。”
李明浩趕了一夜的路,親自將朱高熾駕崩的公文送到了漢王府。
漢王朱高煦看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大哥啊大哥,本王好心不讓你當皇帝,你非要當,結果怎麼樣,才幾個月,累死了吧,早把皇位讓給本王,自己享享清福多好,就是想不開。”
說罷,朱高煦衝着侍衛吩咐道:“準備一下,明日進京。”
轉過身,見李明浩還站着沒走,朱高煦皺皺眉頭:“府尹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回稟王爺,京王爺此刻正在卑職府上。”李明浩低頭說道。
“哦?京王爺回來了,那明日京王爺豈不是也要回京?”朱高煦最怕的兩個人,一個是已經去世的永樂帝,另一個就是朱隸,他實在不想見到朱隸,明日朱隸也一定會啓程,路上難免會遇到。
“京王爺恐怕暫時不能回京,他身體不好。”李明浩偷偷看來一眼朱高煦,下決心說道。
朱隸就要死了,朱高煦對皇位一向虎視眈眈,這個時候如果能抱上朱高煦的大腿,他日若朱高煦真能登上寶座,李明浩就算靠對人了。登不上寶座也沒有關係,沒有人知道他給朱高煦送過這條消息。
“什麼?”朱高煦一愣,急忙追問。
“京王爺病得很重,恐怕……”
朱高煦一把抓住李明浩的前衣襟,急切地說道:“你說他病重,他兩個多月前還精神抖擻地來拜訪本王。”
“王爺恐怕被京王爺騙了,京王爺的頭風病症一直沒好,而且已經病入膏肓。”李明浩並沒有掙扎,目光鎮定地望着朱高煦。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朱高煦鬆開手。
李明浩從懷中拿出一張紙,是沈潔讓李明浩抓藥的藥方,遞給朱高煦:“京王爺已經在卑職府邸住了半個月,卑職每日去送飯送藥,見京王爺的精神非常的差,卑職雖然不是醫生,但略懂岐黃,依卑職看,京王爺恐怕活不了多少天了。”
“活不了多少天了?他竟要死了嗎?”朱高煦忽然感到幾分悲哀。對於朱隸感情,他自然沒有永樂帝和朱高熾那麼深,就是比起朱瞻基也差了很遠,但畢竟在一個沙場上並肩征戰過,這麼多年來,說一點感情沒有,也是瞎話。
“王爺,京王爺重病,對您可是個好消息。”站在漢王身後的心腹左鳴低聲在朱高煦耳邊提醒道,“如果太子趕不到京師,王爺您……”
朱高煦身軀一震,回身狠狠瞪了左鳴一眼,嘴角卻扯出一絲獰笑……
“皇帝駕崩,可派人通知太子了?”朱高煦冷言問李明浩。
“回稟王爺,信差昨日離開濟南府,估計三日後能到南京,太子快馬北上,途徑濟南府最快也要七、八天後。”李明浩恭敬答道。
“七八天,你算的很精確哦。”朱高燧讚賞地說。
“多謝王爺誇獎,卑職惶恐。”
“府尹大人一路辛苦,左鳴,送府尹大人好好休息休息。”朱高煦轉身對左鳴吩咐道。
“是,王爺。”左鳴躬身上前,伸手請道:“大人,請這邊走。”
朱隸、燕飛等人離開濟南府尹宅邸時,沒有看到李明浩,衙役說,府尹大人因公務,前天夜裡出的門,到現在沒有回來。
“等你們家大人回來,告訴你們家大人,多謝他這些天的款待,我們回京了。”燕飛吩咐完,上了朱隸的馬車。
“還沒回來?”
“恐怕回不來了。”燕飛的嘴角浮上一絲冷笑。
“看來人不能太聰明。”朱隸毫無同情心地一嘆。
“聰明無妨,不該心術不正,貪心。”燕飛厭惡地皺皺眉頭。
“他已自食惡果。”朱隸同意地點點頭。
“我們去哪裡?”燕飛問道。
“你覺得朱高煦會在什麼地方設下埋伏?”
“這裡。”燕飛指着地圖。
“我們也去這裡。”朱隸說完,靠在馬車上,閉上了眼睛。
“你覺得怎麼樣?”燕飛的手習慣地握上了朱隸的手。
“累。”朱隸輕聲道。最近兩天,朱隸覺得自己像是耗幹了油的油燈,總感到精神不振,渾身疲乏得很,睡覺還睡不踏實,睡一覺起來跟沒睡一樣。
他知道自己真是沒幾天了,若不是有燕飛的真氣始終護着,恐怕已經……
東昌附近的一個叫秀水的小村莊,這裡依山傍水,環境十分優美,距離秀水莊二十餘里,是通往京師的官道。
朱隸等人在秀水村住了兩天,就等來了漢王及其手下最精悍的二十人黑衣隊。
燕飛失憶的那十多年,暗門及情報組織一直是吳晨和楚暮管理着。
在燕飛臨時租來的院子裡,朱隸辦躺在斜榻上曬太陽,燕飛就站在一旁,聽着暗門的人報告漢王及其手下的行蹤。
八天後,漢王終於沉不住氣了,離開了東昌舒適的客棧,親自到官道上等候朱瞻基一行,按照漢王的估計,朱瞻基一行人應該一天前就經過這裡了。
漢王在官道上的茶棚中守了整整三天,越守心裡越沒底,是朱瞻基走得太慢,還是朱瞻基走了別的路?可是從山東進京,這是唯一的官路。
難道朱瞻基沒有走官路?
就在朱高煦猶豫着是繼續等下去,還是儘快進京時,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朱隸。
然而讓他更爲驚詫的是,朱隸精神抖擻地騎在馬上,哪有一絲病容。在他的身邊,是同樣騎着馬的燕飛、沈潔和石小路
“皇叔”朱高煦略爲慌張地自茶棚中起身。
“漢王,這麼巧,你也在這裡休息。”朱隸笑呵呵地翻身下馬,同燕飛,沈潔、石小路等一起走進茶棚。
“皇叔請。”朱高煦將朱隸讓到自己的桌子上,親自給朱隸倒上茶。
燕飛、沈潔、石小路等坐在了另一張桌子上
“侄兒聽說皇叔早都到濟南了,怎麼纔到這裡?”朱高煦貌似隨意地問道。
“皇帝那麼年輕就駕崩了,真是令人惋惜,本王接到消息,往回迎了一段太子,人老了,不服不行,這些天沒日沒夜的趕路,累了,所以命人將太子安全送往京師,本王休息了兩天,今天才到這裡。”朱隸喝了口茶,話鋒一轉,“漢王怎麼纔到這裡?莫非也在等太子?”
“是,啊。不是,侄兒有些瑣事耽誤了。”朱高煦有些慌張的答道。
朱隸皺皺眉頭:“皇帝駕崩,太子登基,這是天大的事情,你是皇叔,朝中大臣都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漢王怎麼好因爲瑣事耽誤。”
朱高煦忙點頭道:“皇叔教訓的是,侄兒這就快馬加鞭,儘快趕到京師。”說罷,朱高煦咬咬牙,繼續問道,“皇叔,聽說您在濟南府病了,如今大好了吧。”
朱隸銳利的目光掃了朱高煦一眼,那目光猶如實質,嚇得朱高煦忙低下了頭,擁有這麼犀利的目光,怎麼可能是病入膏肓的人,朱高煦心中暗暗罵了一句:什麼眼神,朱隸明明裝病,你竟看不出來,沒留着你真是對的。
“漢王消息很靈通哦,本王沒什麼,因爲風寒引起的頭疼,早好了,多謝漢王惦記。”朱隸微微一笑,目光掃向茶棚外,“那些人都是你帶來的?”
朱高煦尚沒反應過來朱隸什麼意思,朱隸已然抓起了一把筷子,隨手向外一扔,埋伏茶棚四周的黑衣隊的人一個個面無人色地站了出來,每個人的的髮髻上,都插了一根筷子。
“皇…皇叔。”朱高煦也吃了一驚,緊張地站了起來。
“這些人身手還算不錯,不過還欠些火候,你帶着他們不要太招搖,真碰上硬碴,吃虧的還是你。”朱隸淡淡地說道。
“是,皇叔教訓的是,皇叔再坐坐,侄兒先走了。”這些黑衣人的身手怎麼樣,朱高煦心中很清楚,這二十人走到江湖上,絕對個個能躋身高手行列,朱隸只是一把筷子,就讓這二十人毫無還手之力,朱隸的功力,真無法估量了。
朱隸負手起身,望着漢王帶着左鳴和二十個手下倉惶而去,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漢王等人走的不見蹤影了,朱隸方兩步走回茶棚,關切地望着燕飛問道:“朱隸,你感覺怎麼樣。”
“燕飛”仰起頭,對着“朱隸”虛弱地笑了一下:“你丫,扮起我來比我這個原裝的還像。”
從茶棚回來,朱隸昏睡了一整天,醒來,朱隸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燕飛的手明明還握着自己的手,頭還是鈍鈍地疼。
“燕飛,我想到院子裡躺一會。”朱隸輕聲請求。
“好。”燕飛拽了條被子裹在朱隸身上,將朱隸抱到院子裡的斜榻上。這個斜榻,還是朱隸等人剛到秀水村時,沈潔在東昌集市上買回來的。
距離京城還有一個月的路程,朱隸知道自己回不去了,秀水村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留在這裡也不錯,朱隸本是個無根的人,所謂青山處處埋忠骨,朱隸坐在院子裡看了看四周,就留在這裡吧。
“燕飛。”朱隸從懷裡拿出當初離開京城時,朱高熾送給他的暖玉,“把這個交給朱瞻基,告訴他這是他父皇的,讓他當個好皇帝,別辜負他皇爺爺和他父皇的期望。”
“好。”燕飛接過暖玉,聲音有些哽咽。
“拜託你偶爾用我的身份在四處晃一晃,除了朱瞻基和張輔、吳晨他們,別讓其他人知道我走了,特別,不能讓漢王知道,他老老實實地過他的日子,大家都消停。”
“我明白。”燕飛點點頭。
“我打算今天晚上走。”
“朱隸”燕飛猛然擡起頭,眼睛通紅。
“我也想跟你在多呆幾天,可是今晚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朱隸擡起另一隻手,蓋在燕飛手上。
“你放心走吧,我會好好的,會好好的。”燕飛口中說着好好的,眼淚卻一串串掉下。
“燕飛,這一生有你這個兄弟,我非常的幸運。從今往後,我和你就是一個人了,你開心我也開心,你痛我也痛,你若不想我痛,就多笑笑。”朱隸擡手輕輕擦掉燕飛臉上的眼淚,動情地望着燕飛。
燕飛深深吸了口氣,勾脣努力擠出一抹微笑。
朱隸被燕飛的表情逗得一笑,卻嗆了一下,連連咳嗽。
燕飛忙把朱隸扶起來,掌心帶着真氣緩緩地劃過朱隸的後背。
朱隸平口氣,笑着說道:“我朱隸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那勾脣邪魅地一笑,不說迷倒三千,三百有了吧,你那一笑,比哭還難看,照着鏡子多練練吧。”靠在燕飛懷裡,朱隸數落着燕飛,燕飛沒有露出邪魅的一笑,卻露出了一絲苦笑。
石小路早就知道沈潔要帶着朱隸離開,爲朱隸治病,而且,回不來了。雖然捨不得沈潔和朱隸走,但只要能治好朱隸得病,再捨不得,石小路也一副笑臉地使勁點頭,然而,知道沈潔和朱隸晚上就走,石小路還是抱着沈潔哭得很傷心。
那頓晚餐,沈潔和石小路使出渾身解數,做了滿滿大桌子。
這些年,沈潔和石小路已然很少下廚,但南下這一路,沈潔和石小路就算不是親自動手,也在一旁指點着,兩個人心裡都有一種想法,讓朱隸最後這一段時間,吃她們親手做的東西。
朱隸笑話完燕飛,就躺在燕飛的懷裡睡了一下午,到晚餐的時候,精神竟異常的好,燕飛看着朱隸,心裡卻跳出一個不好的詞:迴光返照。
知道是最後的晚餐,大家都努力讓臉上掛着笑容,讓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朱隸也一反常態地吃了很多,還不停地稱讚沈潔和石小路的手藝越來越棒了,連馬智杺飯店裡的大廚也比不上她們。
“你們說,智杺後來生的那個小丫頭,將來會不會看上石毅家的老大?”朱隸回來這段時間,馬智杺和石毅都拖家帶口住進了京王府,馬智杺已經有了三個孩子,老大老2是男孩,老三是個小丫頭,才兩歲多點,卻已經能看出是個小美人胚子,而且聰明伶俐,朱隸最喜歡這個小的。石毅也有兩個兒子了,老大跟石毅一樣,沉穩、正直,有責任心,是個可造之才。
“大哥,你又想保媒了?”石小路笑道。
朱隸搖搖頭:“牽牽線還可以,成不成是孩子們的事,孩子們的婚姻大事,我們只能看着,不能插手。”
對於朱隸這種“謬論”,石小路倒很贊成,因爲她自己的婚事,就是她自己做主的。
“大哥,有一件事情我連相公都沒有告訴,今天悄悄告訴你。”石小路笑嘻嘻地說道。
燕飛聞言臉一沉:“什麼事情連相公都瞞着。”
石小路嚇得一伸舌頭:“沒事。”
朱隸望了燕飛一眼,轉向石小路道:“小路說,有你大哥在這,還怕你相公欺負你不成。”
石小路一挺胸,昂然說道:“就是,大哥在這,我不怕你。”
沈潔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晃着石小路的手臂:“好了快說,到底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