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燕飛和沈潔的婚禮定在陰曆的六月初六,還有不到一週的時間了。
今天是朱隸一週年的忌日,早上沈潔沒有讓燕飛陪着,獨自去了墓地。她有一些心裡話想跟朱隸說。
燕飛理解沈潔的心情,並沒有堅持,兩個人一起出了門,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沈潔去墓地,燕飛去拿定好的婚禮禮服,說好了下午在亞楠餐廳見。
他們的婚禮酒席將在亞楠餐廳舉行。
出門的時候,沈潔站在門口像妻子一樣爲燕飛整理了一下領帶,然後在燕飛的臉頰上輕輕地印了一個吻,想到很快就真的成爲燕飛的妻子了,沈潔的心有些緊張,她知道在兩個人的感情之間她一直輸給燕飛,一年了,她始終不能將朱隸忘掉,今天去墓地,就是想跟朱隸好好地聊一聊,不要說朱隸已經不在了,就是朱隸還活着,沈潔也不能讓朱隸的影子始終夾在自己和燕飛之間,那樣不僅對燕飛很不公平,對他們的婚姻也沒有一點好處。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燕飛也在沈潔的面頰上輕輕一吻,囑咐道。
“知道,下午見。”沈潔沒說什麼注意安全,燕飛不過是取衣服,不像她要開車出城。
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認爲,美國的校園要比伊拉克戰場安全得多,如果一個美國學生呆在美國校園裡,當然沒有必要“哼哼”囑咐他要注意安全,反之,就算是鋼盔,防彈衣,翻毛皮鞋,送一個武裝到牙齒的美國大兵去伊拉克,說得最多的話一定是要注意安全。
事實上,那個美國大兵很安全的回國了,而那個美國學生卻意外地死在了校園裡,因爲槍擊。
很多時候,看上去很安全的地方,不知道怎麼就會生意外,而似乎很危險的事情卻能平安地渡過。
沈潔現在就在幹這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從市外的墓地飛車回到北京市內,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連闖了三個紅燈,以無法想像的高毫無損衝到了燕飛所在的醫院,只是身後緊跟了一輛警車。
二、三十公里的距離,警車始終沒有追上她,看着她將車扔在醫院大門口,連車鑰匙都沒有拔,人已跑進了醫院。
以這樣快的度往醫院跑警察也能想到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但不管出了什麼事,扣分、罰款還是不能免的,所以兩個警察也一路追進了醫院。
沈潔並不知道自己的身後有兩個警察在追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闖了紅燈,當她在墓地接到電話說燕飛爲了救一個孩子,出了車禍,生命垂危時,她只想儘快見到燕飛。
如果不是沈潔心放不下朱隸,就會同意燕飛陪着她一起去墓地,那樣就不會出車禍,燕飛也不會生命垂危,沈潔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和燕飛相識這三年來,燕飛對沈潔點點滴滴的呵護,讓沈潔暖在心裡,卻很少回報燕飛,總覺得一輩子的時間還很長。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結束。
手術室的紅燈刺目的亮着,沈潔趕到時,手術室外除了陳教授、燕飛的父母、和陳雲外,還有一個母親帶着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電話是陳雲打的,計劃在一週後舉行的婚禮上,陳雲將是燕飛的伴郎。
“教授,伯父、伯母,燕飛怎麼樣了?”沈潔匆匆跑進來,焦急地問道。
燕飛的父親沒有吭聲,燕飛的母親則坐在一旁不停的流淚,看到沈潔趕到,眼淚流得更多了。
陳教授拉着沈潔走到一旁:“情況不樂觀,你有要準備。”
“教授”沈潔緊緊地抓住陳教授的手,彷彿抓住了一跟救命的稻草。
“一輛載重車撞到了燕飛的頭部,幾位腦外專家都在裡面,但你也知道,最優秀的那個,現在躺在手術檯上。”陳教授低聲說道。
“我想進去看看。”沈潔說着話向手術室走,陳教授知道阻止不了她,也跟了進去。
換好衣服走進手術室,沈潔看到的第一眼,是監控燕飛心跳的顯示器上,顯示出一條直線。
沈潔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幾位專家沒想到沈潔進來,看着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燕飛是他們熟悉的同事,對與沈潔也很熟悉,大家都準備好了賀禮,準備一週後參加他們的婚禮,沒想到……
“不,燕飛不會死的,不要把呼吸機取下來,不要動。”看到護士正在取燕飛的呼吸機,沈潔突然大叫。
“沈醫生,對不起。”
沒有救回來燕飛,大家都很難過。兩個護士走過來,攔住要撲到手術檯前的沈潔。
沈潔掙脫了幾下沒有掙脫開,急忙轉向陳教授:“教授,讓他們不要撤掉儀器,燕飛還有救,求求你,教授”
“沈潔。”
“燕飛不會丟下我的,我有辦法救他,教授求你”
“不要撤下儀器,放開沈潔。”陳教授大聲吩咐道。
兩個護士一鬆手,沈潔立刻撲到手術檯前:“燕飛,我愛你不要丟下我,堅持住。”沈潔握着燕飛的手,同時轉身說道:“體外循環,立刻。”
利用體外循環,只是能暫時保證人體的器官存活,對大腦沒有什麼作用,就算利用體外循環有了呼吸,也不過是個活死人。
一般採用體外循環,都是爲了進行器官移植,保正移植的器官不受損害。
大家都認爲沈潔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便按照沈潔要求,一名專家立刻爲燕飛做了體外循環。讓沈潔的心裡好受一點,相信是燕飛的想法,也是燕飛這些同事們想法。
另一邊,沈潔一反常態,沒有垂着淚眼望着燕飛,而是走到的一旁看片屏上,打開屏幕燈,仔細地看着燕飛的腦netbsp;??燕飛頭部受傷很嚴重,顱骨幾處骨折,顱內大量出血,這樣的重傷,人是無法活了,但是……
陳教授也在旁邊看着燕飛的cT片,片刻後,與沈潔交換了一下目光,兩個人同時說出了一個名字:朱隸。
“我想把燕飛帶會研究所。”陳教授雖然用的是徵求的口吻,神態卻是不容置疑的。幾位專家都點點頭,他們能做的都做了,如果燕飛真能活過來,絕對是奇蹟的奇蹟。
半個小時後,車輛準備好,沈潔和陳教授跟着推着燕飛的車子走出了手術室。
等在手術室外的燕飛的父母和陳雲立刻圍了上來,沈潔望着燕飛的父母什麼都沒有說,雖然她看到了希望,但她明白,這點希望的光芒是多麼的微弱。
與燕飛的父母分別擁抱了一下,沈潔低聲對陳雲道:“去研究所。”
對朱隸的大腦進行了兩年細緻、詳實的研究,留下了大量的資料和信息,這些信息都保留在了研究所,陳教授和沈潔的想法是想利用這些資料和信息修復燕飛的大腦,因爲通過這些年的研究,陳教授現在人的大腦裡,有一個生命點,只要這個生命點沒被損壞,大腦就可能被修復。
只是修復後的大腦一片空白,不僅沒有記憶,連呼吸的命令都不會下,還不如一個植物人。
必須有相應的信息成功植入進去,修復纔有意義。
人腦的信息是相當複雜的,即使最新進的電腦設備,設計出來的指令,也僅僅是有條件的指令,再完善電腦,也不會像人腦一樣思考,想讓大腦像正常人一樣思維,不是電腦能設計出來的,它只能來自人腦的完全複製。
研究所正保留了一套最完整的人腦信息,做了兩年研究對象的朱隸的全套資料。
但這所有的一切,目前還都停留在理論上。
用在燕飛的身上,成功的可能最多也只有百分之一。
沈潔是腦神經外科專家,手術沒有燕飛做得精彩,卻也並不遜色,可是看着躺在手術檯上的燕飛,沈潔的手卻顫抖了。
陳教授寬容地一笑,做到了主刀位上:“給我當助手。”
陳教授現在已經很少親自做手術了,但往主刀位子上一坐,那種凜冽的氣勢瞬間瀰漫在整個手術室。當年陳教授有一個很有趣的外號——陳大俠,陳教授手的手術刀,真如大俠手的劍一樣,穩、準、快
燕飛顱骨的復位清創手術已經由幾位專家做完了,陳教授要做的是腦皮層神經的修復,這種修復手術很慢,而且不是一天能做完的,是修復一段神經,植入一段信息,以促進修復的神經活躍。
開始的幾天用昏迷形容燕飛,不如說燕飛處於死亡狀態,因爲一切生命指標都停止了,只有體外循環器在不停地提供血液循環,保證各臟器不受損害而已。
十天後,大腦的生命點終於開始控制部分生命特徵,但呼吸和心跳仍然不能自主。
二十天後,燕飛終於像一個植物人了,如當年朱隸一樣,能自主地呼吸,體外循環終於撤掉。
而這一切不過是萬里長征走出來的第一步,也是整個過程最簡單的一步。
接下來的修復三天做一次,一直做了近三個月,纔算基本修復完。
將燕飛喚醒,是整個實驗的第一道關卡,如果不能喚醒,手術做得再成功,也不過是將燕飛的壽命延長了幾個月而已,而且這幾個月都是在燕飛無知覺的情況下渡過的。
明天再做一次修復和信息植入後,就該喚醒燕飛了,晚上,沈潔坐在燕飛的牀旁,久久地凝視着燕飛,雖然這三個月來,燕飛一直是這種狀態,甚至可以說,狀態越來越好,但如果明天不能喚醒燕飛,燕飛的生命也就宣告結束,雖然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三,而且這個概率沈潔早就知道,但她仍然無法接受燕飛死去。
拿起燕飛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沈潔靜靜地感受着燕飛的體溫,這兩天她甚至在想,只要燕飛還在呼吸,能不能思考會不會說話都不重要,她真的不能沒有燕飛,燕飛出事後沈潔才明白,這三年燕飛對她的愛,早已融入了她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離開了燕飛,整個生活似乎全空了。
“朱隸,朱隸?”
朱隸被朦朦朧朧的呼喚聲驚醒,睜開眼睛,吃驚地現自己站在一個純白色的空間裡,舉目四望,全是白色的,沒有邊際,就連腳下也是白色的,卻看不出來是白色的什麼東西。
“朱隸。”
朱隸聽得出是燕飛的聲音,忙轉過身,尋着聲音來源望去,果然看到一身西服的燕飛,緩緩從白色走過來。
看到燕飛,朱隸慌亂的心一瞬間平靜了下來,迎着燕飛問道:“這是哪裡?”
“哪裡都不是,這只是一個你想象出來的空間。”
燕飛的話讓朱隸半天轉不過彎來,愣愣地看着燕飛,忽然想到燕飛怎麼穿上了西服:“你也穿越了?”
燕飛並沒有回答朱隸的這個問題,只是看着朱隸微笑道:“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說着話身體向後退去。
朱隸慌地急忙去拉,卻拉了個空,焦急地叫道:“你去哪裡?”
“六百年前,你用全部功力喚醒了了我,六百年後的今天我把身體讓給你,好好活着,好好待沈潔,她是個好姑娘。”燕飛的身影漸行漸遠。
“燕飛”朱隸擡腿要追,卻現自己根本動不了,瞬間急出了一身汗。
“他動了。”陳教授的聲音滿是驚喜。
“燕飛,燕飛,能聽見嗎?醒醒,醒醒,燕飛”沈潔輕輕搖晃着燕飛的肩膀,不停地呼喚。
燕飛終於睜開了眼睛,空洞的眼神四周轉了一圈,最終落在沈潔的臉上。
“沈潔。”乾裂的嘴脣,出了很難聽的聲音,然而聽在沈潔的耳,卻如天籟一般,兩行淚水隨之滑落。
陳教授的雙眼也不由地紅了,藉故轉過身,因爲燕飛而重新召回來工作的陳雲,石小路和索菲亞都激動地流下了眼淚。
“燕飛,認識我嗎?”陳教授平穩了一下情緒,轉過身笑着望着燕飛。
“陳教授。”燕飛牽動嘴角,虛弱地露出一絲微笑。
陳教授的笑容更深了,輕輕掀起燕飛被子的一角:“動一下你的左手指,很好,再動一下右手的。做得好,現在,動動腳指頭,非常好,燕飛,還有那裡不舒服嗎?”
“頭疼。”燕飛沙啞的聲音。
爲了方便手術,燕飛的頭蓋骨始終沒有縫合,疼痛是正常的。
“燕飛,過些天就不疼了。”沈潔輕輕撫摸着燕飛的面頰,“累了就閉上眼睛休息會。”
燕飛確實覺得很累,只是說了兩句話,做了在簡單不過的兩個動作,就覺得沒有一點力氣了,其實,自醒過來,就覺得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看着燕飛閉上眼睛,很快睡着了,沈潔和陳教授悄悄退了出去,出了病房的門,沈潔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兩步走到窗前低聲哭了起來,自燕飛出事後,沈潔一直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陳教授畢竟上了年紀,雖然有豐富的經驗,但這樣細微的手術,他的眼力已經跟不上了,除了剛開始的幾個手術是陳教授做的以外,剩下百分之九十五的手術,都是沈潔做的,有幾次比較關鍵的手術,伽馬刀只要歪一毫米,運氣好燕飛會永遠成爲植物人,運氣差當時就會死亡,沈潔怕自己做手術時緊張、沒有精神,手術前的晚上都靠吃鎮靜劑睡覺,弄到最後,不吃鎮靜劑睡不着覺。然而這麼大的壓力下,沈潔最終撐了過來,看到實驗終於成功,燕飛真的醒了過來,這些天壓抑在沈潔內心的情緒終於爆。
聽着沈潔的哭聲越來越大,陳教授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站着。
從五年前沈潔考上博士那天起,陳教授看着沈潔一點點長大,一點點成熟,在燕飛的這個實驗,沈潔提出的幾個方案,膽大心細,陳教授嘴上沒說,心沒少讚歎,對自己親人能提出這種方案,沈潔真正成熟了,能獨擋一面了。同時,陳教授也明白沈潔心裡有多大的壓力。
石小路和索菲亞聽到哭聲都走了出來,看着沈潔,想過去勸慰,都被陳教授擺擺手阻止了,自燕飛出事以來,沈潔一直壓抑着自己,讓她釋放出來,沒有壞處。
沈潔一直哭累了,才感覺自己後背上溫暖的大手,回過頭,迎上陳教授慈祥的目光:“舒服了嗎?”
沈潔帶着淚的面容綻開了笑容:“教授,我們終於成功了。”
陳教授一笑,卻覺得自己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感覺到牀上的人動了動,沈潔將目光投向燕飛:“你醒了。”
燕飛慢慢看向沈潔,露出一個細弱地微笑:“我怎麼在這裡?”
“你出了車禍,已經昏迷三個月了。”沈潔手指輕重適地揉捏着燕飛的手臂,一如一年前捏着朱隸的手臂。
“車禍?”燕飛詫異地重複道。
“你不記得了,你爲了救一個小孩子,被大車撞了。”沈潔柔柔的聲音解釋着。
“救孩子?”燕飛扯出一個笑容:“孩子呢?”
“孩子沒事,你知道孩子叫什麼嗎?陳海生。”
“海生?燕飛的兒子。”
“呵呵,我當時聽到孩子的名字,也怔了一下,可不是你的兒子,竟然這麼巧。”沈潔換到燕飛的另一側,繼續捏着燕飛的手臂。
燕飛的目光追隨着沈潔,半晌開口說道:“沈潔,我不是燕飛,我是朱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