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毀約
朱隸不忍看陶鴻泰爲燕飛施針,揹着手望着窗外。相疊的手腕上的那一道淤黑,愈顯得明顯。
一個時辰後,陶鴻泰終於收針。
“他怎麼樣?”朱隸轉過身,關心地問道。
“應該沒有問題,不過具體還要等他醒來才知道。”陶鴻泰瞥了一眼朱隸的手腕,“需要讓南軍醫來一趟嗎?”
“沒事。”注意到陶鴻泰的目光,朱隸活動了一下手腕,“他什麼時候能醒?”
“估計需要一天一夜,王爺,您去休息會吧,國公爺醒的時候,您最好不在身邊。”
朱隸默然地點點頭,望着吳晨和楚暮說道:“你們在這裡守着。”
“他們兩個也不能在,還讓吳將軍過來吧。”陶鴻泰搖頭否定道。
朱隸倒沒有多想什麼,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你剛剛不是說,除了爺,別人都沒關係嗎?”楚暮不解地低聲問道。
“確實如此,不過,王爺的狀態很不好,你們兩個也不能在這裡,他心裡能好受些。”陶鴻泰小聲解釋。
吳晨和楚暮瞭然,楚暮小聲對吳晨道:“你跟着爺,我在門外守着。”
吳晨點點頭,追着朱隸的方向而去。
燕飛睡了一天一夜,朱隸也溜溜睡了一天一夜。
分別守在朱隸和燕飛門外的吳晨和楚暮,每隔一個時辰互相傳遞一次信息,當吳晨得知燕飛醒了,一切順利時,吳晨推開門,走近朱隸的牀邊。
朱隸睜着眼睛,沒有焦距的目光望着天棚。
“爺,你醒了?”吳晨俯身低聲問道。
“燕飛醒了嗎?”朱隸的聲音平淡得如白開水
吳晨點點頭:“國公爺也醒了,一切順利。”
半晌,朱隸才說道:“安排他們離開吧。”
“您不去看看國公爺?國公爺醒來後還問起過您呢?”
朱隸苦笑了一下,這種問起,只是禮貌上的。
“本王不去了,告訴小王爺,本王有事出城了。”朱隸仍然還躺在牀上,目光從天棚移到了窗外。
吳晨沒吭聲,他明白朱隸此時的心情。
門外傳來敲門聲,吳晨看了朱隸一眼,見朱隸無動於衷,走去過把門打開:“陶大師,請進。”見是陶鴻泰,吳晨禮貌地請進來。
“鴻泰,辛苦了。”朱隸起身,臉上終於有了表情。
“王爺。”陶鴻泰抱拳打着招呼。
“坐,鴻泰過來,可是燕飛有什麼問題?”朱隸坐在陶鴻泰的對面,親自爲陶鴻泰倒上茶。
“王爺猜得不錯,在下給賢國公檢查時,現賢國公頭的蠱蟲是有壽命的。”陶鴻泰皺着眉頭說道。
“有壽命的?什麼意思?”朱隸不解地望着陶鴻泰。
“簡單地說,這些蠱蟲大概還能活十一、二年,之後就會6續死去。”
“那麼十一、二年後,燕飛會怎麼樣?”朱隸緊張地追問。
陶鴻泰避開朱隸焦慮的目光,低頭看着茶杯:“利用蠱蟲控制一個人的記憶,在下以前只是聽說過,王爺您也知道,我們苗家的巫術,從來都是口口相傳,沒有字記載,所以有些流傳下來的說法,也不一定正確。”
朱隸深深嘆口氣,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聲說道:“你說吧,什麼樣的結果本王都能承受。”
“白癡恐怕是最好的結果,雖然思維有障礙,但還能說話,還能走路,其次是大腦完全被破壞,跟個活死人一樣,除了還能呼吸,別的功能都喪失了。最壞的結果,是死亡。”陶鴻泰真不想說出這一番話來,但他知道,不是他不說,這件事就不會生了,還有十多年的時間,也許到時能找到救治燕飛的方法。
“有什麼辦法嗎?”朱隸知道自己只是很無奈地一問。如果有辦法,陶鴻泰早都說了。
陶鴻泰也沒說話,探明燕飛的情況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前些天回苗疆,也是爲燕飛事情請教巫術界的前輩,包括自己的岳父大人,但都沒有什麼辦法。
用蠱蟲控制人的記憶,屬於黑巫術,太歹毒了。
“這件事,還是不要讓燕飛知道吧。”朱隸輕輕說罷,轉過身,對着陶鴻泰深施一禮。
陶鴻泰嚇了一跳,忙起身道:“王爺這是何故?”
“燕飛頭腦的蠱蟲,還要懇求鴻泰多想想辦法。”
“王爺說哪裡話,不要說王爺是我們苗疆的千年信使,國公爺是王爺的生死兄弟,只是國公爺這兩天年代替王爺行使信使權利,爲我們苗疆做了這麼多好事,在下也會盡心盡力爲國公爺想辦法的。”陶鴻泰誠懇地說道。
“本王先謝謝鴻泰。”朱隸再施一禮。
“王爺。”陶鴻泰望着朱隸,從朱隸悲慼的面容,能感到朱隸深深的無力。
“鴻泰尚未用晚餐吧,不如就在本王這裡用一些吧。”朱隸說着話,目光轉向吳晨。
吳晨點頭方要出去,陶鴻泰叫住吳晨道:“多謝王爺,在下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打擾王爺了。”
此時離用晚餐還有一段時間,陶鴻泰明白朱隸現在想一個人呆一會,不好說才找了這麼個藉口。
陶鴻泰走後,朱隸習慣地坐在椅子上,雙腳高高地翹在桌子上,望着天棚呆,十一、二年,只剩下十一、二年了嗎?該怎麼辦?
頭一陣疼似一陣,朱隸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似乎感覺不到頭疼,只是臉色越來越白,冷汗也涔涔而下。
吳翰推門進來的時候,正看到面如死灰的朱隸。
“王爺,你怎麼了。”吳翰撲過來看了一眼朱隸,轉身就走:“我去叫南軍醫。”
朱隸一把抓住吳翰的衣袖:“別去,本王沒事。”
“都這樣了還說沒事吳晨呢?怎麼不守着你。”吳翰還想去叫軍醫,邊說話邊想掙脫朱隸的掌控。
朱隸的手抓的更緊了些:“真沒事,只是頭疼,現在已經沒那麼疼了。”朱隸說着話站了起來,微笑道:“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本王死了,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吳翰奮力掙脫朱隸的手掌,盯着朱隸看了一會,見朱隸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絲血色,笑容也不是很勉強,白了朱隸一眼,坐下說道:“如果是戰場上與你大戰,在下絕不會手下留情,能殺了你是在下的榮譽,現在……”
朱隸以前對吳翰的印象並不好,但這幾個月來,對吳翰的印象有了大大的改觀,當年挑撥苗疆鬧事,吳翰也是執行命令。
“找本王什麼事?”朱隸重新坐下問道。
吳翰擺弄着茶杯好一會沒說話。
“爲朱嫿的事?”朱隸試探道。
吳翰沉重地點點頭。
當年吳翰奉命帶着幾個人,打着聖祖傳人的稱號,打算借祭鼓節挑戰寨主的機會,奪取各大小苗寨寨主的位置,黑苗老寨主李偉龍的兒子李雪風,被吳翰蠱惑,爲了奪取寨主的位置,將李偉龍關了起來,陶鴻泰是李偉龍的義子,也是李偉龍的女婿,黑苗現在的寨主,對這件事當然很清楚,看在朱隸的面子上,陶鴻泰沒把吳翰怎樣,但絕對談不上原諒,吳翰在他眼裡,如同透明。
吳翰對當年自己的行爲,並不認爲有什麼不對,一來那是他的任務,二來是李雪風自己利慾薰心,不然也不會被吳翰利用,因而陶鴻泰對他的態度,吳翰根本不在意。
可如今爲了朱嫿,吳翰不得不求助於陶鴻泰,想到陶鴻泰根本不會搭理自己,吳翰只能找到朱隸。
朱嫿跟燕飛一樣,都了壓制記憶的蠱蟲,只是燕飛是把強迫的,朱嫿自願的。
不過是不是真是朱嫿自願的,朱隸在見過謝念瓊後,也有些懷疑了,燕飛是謝念瓊救回來養大的,謝念瓊尚能對下這麼狠得手,對朱嫿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朱嫿還在沁香園,本王會讓鴻泰去看看她的,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配合。”當初楚暮找到朱嫿後,強行將朱嫿帶回了沁香園,但讓朱嫿在朱隸的迷宮出現,卻是柳卿卿的功勞。
朱隸故意在柳卿卿面前愁眉不展,引得柳卿卿追問,朱隸才咿咿絲絲地說出想讓朱嫿幫他實施一個計劃,將使得吳韓再次落入朱隸手,朱隸將計劃大概講了一遍後,對柳卿卿說女人和女人之間好溝通,能不能幫她去說服朱嫿,柳卿卿沒看出這是朱隸的圈套,爽快地答應了。
柳卿卿想說服朱嫿其實很容易,柳卿卿和朱嫿都是殺手組織的,兩人已認識多年,只是很少能見到。
既然得知了朱隸的計劃,柳卿卿讓朱嫿表面上配合就行,實際破壞朱隸計劃的,是後來趕去的顧峻雄。
殺手組織一心想讓交阯動亂,朱隸卻想把動亂用傷亡最少的方法壓下來,殺手組織當然會破壞,因而誰來破壞,誰應該是殺手組織的人。
朱隸對於顧峻雄一直有所懷疑,他這麼做,就是要敲實顧峻雄的身份。
而朱隸的一個意外收穫,是拾到顧峻雄無意遺落在迷宮的玉佩。
“不管結果怎麼樣,在下謝過京王爺。”吳翰起身,對着朱隸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朱隸揮揮手:“你不必客氣,本王照顧朱嫿,一方面是因爲小路,另一方面,也許朱嫿真是本王的侄女。”
當年朱嫿是就是冒充朱隸的侄女,混入軍營,對燕飛下的蠱毒。
“你的侄女?”吳翰詫然,朱隸自己的親哥哥已在兩年前去世,並沒有留下女兒。
“本王那天仔細觀察了顧峻雄,覺得朱嫿與顧峻雄有幾分相似。”其實細端詳,朱嫿和顧峻雄五官並沒有相同之處,但兩個人有一種神似的感覺,就像朱隸當年覺得蘇蕊於永樂帝相像。
假種子事件後,朱隸和永樂帝一直在追查幕後的指使,一直查到了當年起兵奪權的謝念瓊,畢竟謝念瓊是生是死,並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
查八王爺,是永樂帝的主意,這種借火而遁的做法並不稀奇,關鍵是遁出去沒有,得到的消息並不確切。但意外地查到八王爺“自殘”前兩個月,有一個女子帶着一對一模一樣的小女孩,找到了王府,並住了下來,有傳言說幾年前八王爺奉旨巡查江南時,認識的那名女子,與女子有了肌膚之親,並許諾女子一年之內,定然花轎來接。
然而因爲八王爺的母妃達定妃堅決反對,八王爺並沒有實踐自己的承諾,直到達定妃去世後,八王爺才令人尋找到女子,卻沒有想到,女子已經爲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孩。
據說八王爺自殘時,那女子和那對雙胞胎女兒也在宮。
如果八王爺逃了出來,搖身一變,成了富商顧峻雄,那對雙胞胎女兒逃出來沒有?朱隸覺得八王爺不會讓才相認兩個月的孩子活活燒死的,一定將她們帶了出來。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遺失了一個孩子,只剩下朱嫿。
那個遺失的孩子,就是石小路。
朱嫿若真是八王爺的女兒,八王爺見到朱隸,照規矩,也要稱呼皇兄。朱嫿就這樣,繞了一圈,又成了朱隸的侄女。
朱隸解釋完後,吳翰蹙蹙眉頭,搖頭說道:“不可能,在下不覺得朱嫿和顧峻雄哪裡長得像,再說,顧峻雄既然是殺手組織的人,一定是那位從來沒有以真面目面對下屬的那個“王”,朱嫿是王一手培養出來的,歸王直接派遣,爲王出過好幾次危險任務,連小命都差點沒了。哪有人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當殺手的,還派那麼危險的任務。”
朱隸沉思了半天,擡起頭卻換了個話題道:“燕飛好嗎?”
“和之前一樣,就是記不起來怎麼到這裡來了。”吳翰答道。
“你怎麼解釋的?”朱隸起身,緩緩地踱到窗前,問燕飛的情況,語氣再平靜,胸口也是隱隱的痛。
“說在下被王爺設計又擒了一次。”
朱隸愕然轉身,怔怔地望着吳翰。
“在下這麼多天沒回去,當然是被王爺擒了,小王爺來找在下,被王爺打暈了。”
朱隸重新轉過身,望着窗外:“你若這麼說,可是被本王擒了六次了,再有一次,你們小王爺與本王的賭約,本王就算贏了。”把燕飛打暈了,雖然這對燕飛是最好的理由,朱隸的心卻有些怨恨吳翰這樣解釋。
真的,再不能跟燕飛見面了嗎?或者,儘量不見面了嗎?六次了,再生擒吳翰一次,朱隸就贏了這場賭,燕飛歸順了大明朝,剩下的各路蠻軍,規模都比燕飛的這支小得多,是打是招,張輔自己拿主意,朱隸要先到南京向永樂帝彙報交阯的情況,給燕飛要一個交阯布政司的官職,儘可能地減免交阯的賦稅,然後派人將石小路母子三人送來同燕飛團聚。
朱隸覺得自己離燕飛越遠,心裡能越好受些,至少不用躲着燕飛。
不過,這“最後一擒”朱隸還沒有想好該怎麼擒。
朱隸只想了兩天。
兩天後不是朱隸想到了辦法,而是吳翰被燕飛和蕭侗捆綁着送來了。
從城門口到朱隸住的沁香園,一路守衛的親兵驚愕地看着,朱隸六擒六縱吳翰的故事早已在明軍傳的沸沸揚揚,很多親兵都認識吳翰和小王爺身份的燕飛,真不明白吳翰怎麼會被他們自己的小王爺捆綁着送了過來。
難道小王爺反叛了?
親兵們想不明白,朱隸也一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莫名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吳翰和站在吳翰身後的燕飛和蕭侗。
“這是怎麼回事?”朱隸蹙着眉頭,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將吳翰拉起來。
“我們是來歸降王爺的,王爺與我的賭約,講明瞭三個月內七擒吳將軍,現在離三個月的期限還有4o天,王爺已經六次擒住吳將軍,我們都認爲,在4o天裡,王爺再一次設計擒住吳將軍,易如反掌,這場賭約,王爺顯然是贏了。”燕飛望着朱隸解釋道。
朱隸微微一笑,贏得這場賭局,是已經沒有什麼懸念,就是什麼計謀都不想,靠偷襲,朱隸也能將吳翰再活捉一次,何況時間還很充裕,朱隸相信自己總能再想出一個好計謀。
“如果我輸給王爺,就必須遵守承諾,在十年之內,就任交阯的布政使,保證交阯十年的穩定。”燕飛繼續說道。
朱隸點點頭,這是他們當初約定好的。朱隸是一言九鼎的人,燕飛當然也是。
“如果我此時歸降王爺,我就不用再遵守這個約定。”
朱隸瞬間愕然,燕飛這是什麼意思?詢問的目光飄向吳翰,見吳翰焦急地望着朱隸,揹着燕飛輕輕地搖頭。
朱隸冷冷一笑:“小王爺的算盤打得太精了,一個必贏的賭局,你說本王可能現在放棄嗎?”
燕飛有些心急地辯解道:“雖然賭局不在進行下去,但結果是一樣,交阯仍然歸附大明朝,我也會盡量保證十年之內交阯的穩定,唯一不同的是,我不願意做交阯的布政使。”
朱隸在燕飛說話期間,悄悄將隱藏在書案匕握進手。
“不想做交阯布政使,小王爺的意思,是想做安南的國王吧。”朱隸嘿嘿冷笑着,兩步走近吳翰,“你真的是來投降的嗎?”
話音未落,吳翰身上的繩子倏然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