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俊明和鄭清也尋了機會偷偷去城門口看看赤條條掛着的兩個東瀛人。
勘三郎被凍個半死,而平八郎更加是氣若游絲,渾身骨頭不知道被打斷了多少,若不是偶爾還可以看到鼻翼微微動彈,和一口死豬沒什麼區別。
但這比已經死在了城隍廟前面,如今已經燒化了的那些東瀛武士,不知道強上多少。
孫俊明和鄭清二人暗自心驚,沒想到西門慶如此辣手,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西門慶卻完全打破了這個規律,一來便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明州通判崔樹青下獄,明州知州躲在家裡不肯露面,東瀛武士和破落戶消聲滅跡,治安都突然好了很多。
這種時候誰敢冒頭,那簡直就是找死。
但東瀛武士也並非是孫俊明最後的底牌,事實上,還有一張底牌雖然他一直不想用,但現在卻也沒有其他辦法。
很快,一個暗藏信件的蠟丸從福紅坊送出,由出海的商船帶去明州港東面的某個小島。
就像在陸地上經商,各個山頭的綠林好漢都要打點打點,海上也完全是一個道理。
孫俊明和鄭清是專往東瀛貿易的海商,自然認識一個兩個海上霸主;更何況,某些時候海商和海盜的身份是相互轉換的,就像孫俊明就曾經當做一段時間的海盜。
雖然說不上和那些海上霸主有交情,但在海上,金錢...便是交情。
既然答應王黼的六成也成了泡影,孫俊明乾脆在信件裡面大方的答應了和某個海上霸主五五分成。
那些海上霸主就好像鯊魚一般,看到了金錢便好像鯊魚聞到了血腥,大老遠的便會圍攏上來,想要分一杯羹。
孫俊明此舉便是往鯊魚羣中丟了塊肉,而且這肉還不小。
光是回禮的貨物價值便在十萬貫以上,這還是官府收購時壓了又壓的價格,貨物還都是精品,到東瀛出手自然是數倍利潤,甚至於十倍。
所以孫俊明很有信心,能在海上給西門慶以知名的打擊。
正在他和鄭清謀劃之時,有個身影悄悄的加入了福紅坊門口的隊伍中。
使節團需要數十名使女,這種免費旅遊的機會所有人都不會放過,更何況供吃供穿,身份還有所不同。
所以招聘的佈告還沒有貼出來,門口就自動排上了一條極長的隊伍,等佈告真正貼出來,門口都快擠不進去人了。
桑三娘也在人羣中排着,周圍的鶯鶯燕燕使她想起了百花樓。
要不是西門慶那廝釜底抽薪,桑三娘這個百花樓的老闆何必跑到這裡裝使女?
平八郎的慘狀,桑三娘是看了個清楚的,復仇的計劃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動,這回只能桑三娘自己動手了。
桑三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有幾分底氣或者說信心,但怒火累積在心中越燒越旺,不知不覺中,桑三娘已經換上了平常百姓服飾,混在了隊伍中。
桑三孃的那些隨從都被打發在明州的百花樓等候,與其帶兩個隨從,被人識破,不如自己找機會。
她打聽過,此去東瀛順風順水,也要二三十日纔到,在船上,她有的是機會。
桑三娘並不希望和西門慶過度接近,而是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爲在汴梁的時候她畢竟和西門慶照過面,西門慶那廝狡猾的像狐狸一樣,被認出來就不好了。
出於謹慎,桑三娘準備了一小塊玉石,說話時偷偷含在舌下,這樣便能把自己招牌的聲音變得普普通通,沒有人可以通過這點把她辨認出來。
日到中午,第一輪招聘已經完畢,留下的居然還有百餘人,放眼望去,個個都是十七八歲到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而且相貌都是在中上之資。
雖然桑三娘故意把自己臉蛋弄的微黃,但出色的相貌還是讓她順利的通過了第一輪招聘。
不過桑三娘還是微微驚訝,不過是選使女,怎麼搞的像選秀一樣?都說西門慶風流成性,莫非還真是像在船上享受一下帝王的待遇?
西門慶不是已經有了三房小妾麼,聽說家裡面還養着一個花月容,怎麼這還滿足不了他?
桑三娘雙頰微微發紅,雖然身爲百花樓老闆,見得多懂的也多,但生命中的男人還只有蔡攸一人。
不知不覺,桑三娘已經到了隊伍的最前面,而依舊沒有從思緒中擺脫出來。
“姑娘...”聖手書生蕭讓咳嗽一聲算是提醒:“這位姑娘...”
桑三娘這才猛的從思緒中掙扎出來,急忙用袖子捂住了臉,表面上是遮掩失態,暗地裡卻把準備好的玉石含入口中,壓在了舌下。
“這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蕭讓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從早上到現在已經閱女無數,也懶得去想面前這姑娘什麼地方有點奇怪。
嗯...好像歲數大了點。
“奴家叫碧桃。”桑三娘報上了胡謅的名字。
“可有姓氏?”蕭讓微微點頭,這一大早上已經登記了好幾張紙,碧桃少說也有三五個。
“女家姓蔡。”
不知怎麼的,桑三娘鬼使神差的用上了這個姓氏。
“蔡碧桃?”
聖手書生蕭讓龍飛鳳舞的快速寫下了“蔡碧桃”三字,接着道:“背首詩詞來聽聽。”
“啊?”桑三娘驚訝的連舌下的玉石差點沒掉出來,選使女還要背詩詞?
有沒有搞錯?附庸風雅好像也不是搞法啊?
“隨便是東坡居士還是六一居士的都行。”蕭讓解釋道,他對西門慶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議,如果西門慶是蘇東坡,這要求倒也不算過分。但這位西門大人一手爛字,看書就頭疼...
桑三娘定了定神,這對於她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碧霧輕籠兩鳳,寒煙淡拂雙鴉...”桑三娘輕啓朱脣,背了一首東坡居士的西江月。
“咦?”
聖手書生蕭讓猛然擡起頭上仔細端詳了一下桑三娘,不是因爲她被的流利,而是因爲蘇東坡的這首西江月並非是流傳甚廣的“明月幾時有”或者“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人人均能背誦上幾句。
這首西江月有點偏門,因爲這是蘇東坡少有的描寫青樓歌妓的,最後更有“劉郎一見武陵花,從此春心蕩也”這樣的感慨,甚至於有人認爲這首西江月並非是蘇東坡所寫。
桑三娘被蕭讓看得低下頭去,心裡暗道:“糟糕”。
在蘇東坡諸多詩詞之中,桑三娘最喜歡的便是這首西江月,沒想到不知不覺之間背誦了出來。
桑三娘也知道,在這種場合背誦這首西江月似乎有點太過於與衆不同,只希望不要引起猜疑纔好。
“這首西江月雖然不廣爲人知,但頭兩句也算是難得的佳句了。”
幸好,聖手書生蕭讓也不過是相了一相便重新低下頭去,在紙上匆匆忙忙寫了數字,從袖子裡掏出個小木牌來遞給桑三娘。
“三日之後,來福紅坊聽差。”
桑三娘一顆芳心撲通撲通亂跳,接過了小木牌便向聖手書生蕭讓行了一禮,急急的去了,差點沒撞到後面的一位姑娘。
那姑娘老大不高興的用明州方言罵了兩句,又推起笑容問蕭讓道:“這位先生,後面不是還有幾輪選拔,怎麼就把小木牌給了那碧桃?”
聖手書生蕭讓白了她一眼,把臉一板:“有沒有跟你也沒關係,因爲你已經被淘汰了。”
那姑娘一臉不爽的唧唧歪歪,卻被後面的同伴給架走了,在福紅坊門口鬧事可不是好玩的。
“就這脾氣秉性,還是當小姐去吧,當什麼使女...”蕭讓輕輕嘆了口氣,懶洋洋的喊道:“下一個...”
三日之後,明州港口。
明州知州少見的露面,主持歡送儀式。
對於他來說,早一日把西門慶這個瘟神送走,早一日能放下心來,進行“正常”工作;那兩個東瀛人已經從城門口放下來,平八郎已經硬梆梆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嗝屁了,而勘三郎也只剩下半口氣,被果斷的丟進大獄裡。
“大人,一路保重!”
知州弄出一副唏噓不已的樣子,還擠出幾滴眼淚,讓西門慶險些沒動手大人。
麻痹,哥是去東瀛發財的,哭什麼喪啊!
“大人,如果家裡有事,不如早點回去好了。”西門慶皺眉道:“莫要耽誤了出殯的時辰。”
知州擠出的哭臉一下子僵住了。
“知足吧,我給你留下的功勞夠你今年得個好評的。”西門慶甩了甩袖子,一付感人...不,趕人的架勢:“滾吧!”
既然西門大人說的這麼清楚,那麼擊垮東瀛武士惡勢力的這份功勞,明州知州便毫不客氣的收下了。
所以雖然捱了罵,知州臉上反而是笑嘻嘻的向西門慶告辭。
西門慶也懶得理他,率衆上了船隊。這些船隻表面上都是官府徵來的,但其實商人們巴不得官府這樣做,自己還可以帶些貨物,來回費用都是官府撈錢,這等好事哪兒找去?
頭一次登上古代海船,西門慶還是相當驚訝船隻居然如此之大,雖然比起明代鄭和下西洋的那些要小,但長度也接近兩百宋尺,尤其是西門慶等人的頭船,差不多有兩百二三十尺長,四五十宋尺寬,西門慶偷偷換算了一下,快到六十米了,寬度也有十米,名副其實的龐然大物。
“啊呀,西門大人!”
一到船上,便有一名長着圓臉,一團和氣的商人迎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