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較大的佛教聖地,一是台州天台山,二是代州五臺山;說起名氣來,天台山國清寺是天台宗的祖庭,而五臺山文殊院則是文殊菩薩的道場,後者似乎強過了前者不少。
威勝州事了,西門慶想起來原來打算去五臺山拜會智真長老一事,便喚來花和尚魯智深;這位魯大師還俗主意已定,西門慶不提,自己也要去五臺山交還度牒的。
二人一拍即合,西門慶把瑣事託付給關勝,帶了幾名吹血親兵,便取了神行法甲馬,往代州而來。
神行法乃是道家法術,幸好魯智深這個和尚也是佛法不深,甲馬也並非第一次使用,所以順順當當到了五臺山下,遠遠望見一個市井,約莫有五七百戶人家,都收了甲馬慢慢行去。
西門慶突然想起一人,問道:“師兄當初在五臺山文殊院出家,想必也是有人介紹?”
“那是七寶莊趙員外,他是文殊院的施主檀越,度牒便是他家寄在文殊院的。”魯智深摸了摸光頭:“;趙員外娶得金翠蓮,送灑家上山,緣分已盡;灑家自從下了五臺山,便與趙員外再無來往。”
魯智深語氣中有些哀怨,西門慶暗中琢磨,恐怕當初這趙員外也是怕魯智深就在家中惹出事來,便勸他出家;雖然是命中註定,但只怕魯智深心有不甘。
後世有些研究水滸傳的,都說魯智深和那金翠蓮有些情愫,不過在西門慶看來,那只是後世一種臆斷罷了。
魯智深的不情願只是不願割斷紅塵,這從後來的所作所爲便可以看出來。
二人邊走邊說,後面親兵不遠處跟着,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市井;雖然規模不大,顯然也是個熱鬧去處,商鋪酒肆,一律俱全。
魯智深指指點點:“這裡好些人家,都是得了寺裡的本錢在此做買賣,連房子也是寺裡面的;上回灑家下山遊玩,若不是尋了個僻靜的腳店,連酒都不肯賣與灑家!”
西門慶見日近中午,便笑道:“不若找個酒肆打尖...這回誰若不賣酒給師兄,便由我做主,打他一頓!”
魯智深也知道西門慶開玩笑,搖頭道:“也都是本份生意人,管他做甚?再說喝過景陽春,那些村釀如何還能入得了口!”
提起景陽春,魯智深簡直便是口水直流,恨恨道:“待回汴梁,灑家便要痛飲一番,大醉一場才罷!”
“何須回汴梁,這裡便可給師兄解饞!”西門慶便叫親兵摸出兩個小瓶來,在魯智深眼前一晃,頓時吸引了這位魯大師的目光。
“好啊!軍中禁酒,你卻偷偷藏起兩瓶來!”魯智深開着玩笑,劈手奪了去:“這兩瓶算是罰你私藏美酒,待回汴梁,還需饒灑家兩大罈子!”
西門慶任他奪了去,笑道:“便是五壇、十壇,也依師兄便是,這酒也是我偷偷藏起解饞的,旁人並不知道。”
魯智深哈哈大笑:“大官人,可真有你的!”說完目光一轉,已經尋到了市井中最大的一家酒肆,用手一指:“就這家罷。”
西門慶見那酒肆也沒什麼招牌,只有個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魯智深把那兩瓶景陽春順在懷中,掀起簾子,衆人到裡面坐下,魯智深便敲那桌子道:“將酒來!”
那店主人見魯智深頂上有寸許頭髮,戒疤依稀可見,如何敢賣酒與他?
“師父莫要怪罪,小人這房屋也是寺裡的,本錢也是寺裡的,長老已有法旨...”
話還沒說完,桌上已然笑倒一片,那店主人哪裡知道魯智深特意戲耍他,惱怒道:“你這師父好沒道理,若小人賣酒給你,連生意都不要做了,這豈是笑話?”
魯智深聽了,更加拍着桌子大笑不已;西門慶笑道:“我和這位師兄都是從汴梁來的,並非是山上僧人,有何不可?”
西門慶說完,魯智深便把懷中那兩瓶景陽春往桌上一放,喝道:“灑家自己帶酒,誰稀罕你家村釀?”
那店主人這才知道魯智深用意,氣鼓鼓在一旁站了;西門慶打圓場道:“我們自己有酒,你去把那好菜弄些來,肉要多切幾斤。”
那店主人見西門慶氣度不凡,不敢造次,應了下廚準備去了。
西門慶和魯智深做了一桌,其他吹血親兵佔了兩桌,旋即見那店主人回來,端過數只熟雞、大鵝等,又有數樣菜蔬,各桌上來。
魯智深早按捺不住,把酒瓶開了,那店主人本來正要下去,聞着香味,猛然立住腳,拱手問道:“莫非是汴梁吹雪樓所產景陽春?”
西門慶不無驚訝,魯智深掰了一支雞腿在手,笑道:“你這廝狗眼看人低,卻也知道好酒!便讓你知道知道...這酒,便是景陽春!而若沒有這位西門大官人,這世上便沒有景陽春了!”
那店主人聽了“啊呀”一聲,急忙向西門慶深深一禮:“原來是監軍大人到了!小人方纔無禮,多有冒犯,還望恕罪!不消說,今日飯食,都在小人身上!”
西門慶和魯智深對視一眼,沒想到這店主人也知自己身份,問起來時那店主人又道:“田虎作亂,代州這裡也是人心惶惶,只怕打過來;五臺山聖地,若是毀在田虎之手,如何是好?若非西門大人,何時才能蕩平田虎反賊?”
西門慶聽了,不免有些感嘆:平民百姓,若沒有真是被“逼上梁山”,整日裡盼望的無非是風調雨順,戰事不起;像田虎這種貨色,做獵戶的時候雖然也受官府欺壓,但卻野心極大,再加上白英等人叢恿,一時不知害了多少百姓,也難怪這些附近州縣的百姓都視之爲反賊,只怕朝廷早日剿滅。
那店主人稱謝一回,不敢打擾西門慶等人,自己下去了;魯智深帶頭,飽餐一頓,連那兩瓶酒都喝了。
衆人出門,西門慶還是在盤底壓了張交子,等那店主人收拾之時,自然能看見。
魯智深酒不足,飯是飽了,微微有些醉意,乘興領了西門慶等人上前;沒行兩步便見迎面而來好大一個牌樓,西門慶看了,上書“五臺福地”四個大字,只是不知是哪位名家手筆。
“從這裡上去便是五臺山了!”魯智深故地重遊,興沖沖的一付後世導遊的樣子:“東南西北五個臺頂,故名五臺山;山上自然不止文殊院一家,有清涼寺,金閣寺,鎮海寺、南山寺、龍泉寺等等不一而足;文殊院便是在當中,衆寺環繞,有如衆星捧月一般。”
西門慶笑道:“想必這些寺院師兄都是去遊玩過的罷?”
魯智深啐了一口道:“便是文殊院灑家也有好些地方沒去,什麼寺院不都是一個鳥樣子,有什麼好遊玩的!只有那些文人墨客,纔有雅興,在山裡面轉來轉去,做個鳥詩文什麼的。灑家看到這種貨色,早就遠遠的躲開了。”
西門慶聞言哈哈大笑,和魯智深往山上爬去。
便是在後世,西門慶也沒有去過山西,更加不用說上五臺山了;這倒是頭一回上五臺山,見四下蒼松翠柏,口鼻中清香,讓人能平靜心情;山中各處大小瀑布,衝出一潭潭來,或藍或綠,彷彿在這五臺山上天然鑲嵌的翡翠。
西門慶行一路,看一路;魯智深早就不耐煩,伸手一指前方:“大官人,灑家在半山亭子那處等你便是。”
西門慶點點頭,魯智深帶着親兵去了。
山中道路雖然崎嶇,但多半都有石階,行來也不算費事,待西門慶行到半山亭子,魯智深等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到文殊院還有一半路程,大官人若這等遊玩下去,今日便下不了山了。”
魯智深跳起來第一個便要繼續往上行去,西門慶見那亭子像是新修的一般,故意道:“師兄且慢!”
魯智深便立住了問道:“大官人若是累了,歇息片刻也是無礙,只是接下來便不能再歇了。”
“依你便是。”西門慶笑道:“我只是見這亭子底座像是舊物,但木頭油漆卻是新近的,似乎有人修葺一般...”
西門慶話音剛落,魯智深摸了光頭嘿嘿笑道:“大官人有所不知,這是上次灑家酒後運拳,不合把亭子柱打斷,這亭子塌了半邊,可不是新修的咋的?”
衆人聽了都笑,西門慶道:“從來未見師兄耍拳,不如藉着些許酒意,來上兩路如何?”
衆親兵都叫好,魯智深連連擺手道:“如何還敢?再打壞了亭子、金剛什麼的,大官人又要壞鈔。”
“金剛?”西門慶笑道:“師兄連文殊院金剛也打壞了?”
魯智深自知方纔嘴快說漏了,連忙打個哈哈道:“就是些酒後舊事,有什麼可說的,還是儘快上山,見過長老還了俗罷。”
西門慶笑過一陣也就罷了,衆人又往山上爬去,未曾想文殊院兩個門子在高處看見了,不認得西門慶,不過魯智深在他們心中早就留下不可磨滅的創傷,哪能不認得?急忙一溜煙的跑去告訴了知客。
知客想起魯智深下山前鬧得厲害,唬的急忙來找首座、監寺,衆僧齊齊來到方丈室稟道:“智深不知何故又返回來寺院,如何是好?”
智真長老喝道:“呿!你們久在寺中,不聞世事,此乃是智深陪着貴客來了,還不快打開大門,好出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