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鵬飛的話讓他的家人都嚇了一跳:“他是鎮長啊,那可是貴客嘍,快坐快坐。”
魏鵬飛的母親拿出來一塊抹布,把一條長凳擦了又擦,然後再讓蘇星暉坐下,她又擦了另一條長凳,讓程紅麗坐下。
這時,魏鵬飛的弟弟、妹妹也出來了,他的弟弟二十歲出頭,妹妹大概十七八歲,他們怯生生的喊道:“二哥回了。”
魏鵬飛答應了一聲,然後把他從鄉里買回來的豬肉和鮮魚遞給了母親,讓母親去做飯,然後就和爺爺、奶奶和父親坐了下來,陪着蘇星暉坐着。
蘇星暉問道:“鵬飛,你弟弟、妹妹現在沒讀書了嗎?”
魏鵬飛嘆道:“家裡供我這麼一個大學生,已經扯了不少債了,現在還沒還完呢,他們都只讀了初中就回家幹農活了,我對不起他們啊。”
說到這裡,魏鵬飛神色黯然,魏父呵呵笑道:“鵬飛,咱家幾個孩子裡,就你學習成績最好,不供你供誰啊?”
魏鵬飛的弟弟妹妹也都說:“哥,我們不怪你,我們就算去考,也考不上的,你別覺得對不起我們。”
魏鵬飛的爺爺說:“咱們長山衝村,這麼多年也就出了你這麼一個大學生,你能上大學就是我們全家的光榮啊!”
魏鵬飛搖了搖頭,他倒是考上大學了,可是現在他又有什麼出息?又有什麼資格成爲全家的光榮?他連家裡爲了供他上學扯下的債都還沒有還清呢。
蘇星暉問魏鵬飛的父親道:“魏大叔,您一家人現在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魏父道:“我一家人現在一年種個十幾畝地,不過山裡的地,土薄,地貧,也只能種點苞谷、苕之類的東西,賣不了多少錢,倒是有時候在山上打點野物,拾點山貨什麼的,可以賣點錢,一年有個幾百塊錢的收入吧。”
魏鵬飛的爺爺嘆道:“我們家一家六口人,光是提留統籌都要交幾百塊,哪裡留得下什麼錢哦。”
蘇星暉道:“那你們家裡可怎麼生活呢?”
魏父道:“我們家還算好的,鵬飛不是有工作嗎?他一年起碼一半的工資都寄回來了,一年有個一兩千,除了還債,日子還過得下去,村裡其他人那日子是真難過,他們能靠着苞谷和苕吃個肚兒圓就算不錯了,幸好山裡的山貨多,倒是餓不着。”
聽到這裡,蘇星暉的心情十分沉重,這裡的老百姓,日子比幾年前猛虎嶺的老百姓更艱難啊,他又想起了昨天中午他在縣委招待所吃的那一頓接風宴席,那一頓宴席就等於幾戶山民一年的收入啊。
一想到這裡,蘇星暉有了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其實他知道,這是每個地方都很常見的一種現象,不管多貧窮的地方,總是窮不了領導們的肚子,可是一頓飯吃這麼多錢,他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坎。
他決定,以後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他絕對不會再用公款這樣大吃大喝了,他也要儘自己的能力去糾正這樣的風氣。
正在說話的時候,從門外進來幾個人,魏鵬飛的十二叔魏炳生也在裡面,他笑着說:“鵬飛啊,支書和主任聽說你回了,還帶了對象和同學,他們都說來看看你。”
魏鵬飛一家人都站了起來,蘇星暉也跟着站了起來。
來的幾個人裡除了支書和主任,還有幾個年紀大的人,都是村裡的長輩,他們個個手裡都提着東西,有的是一刀臘肉,有的是一條薰魚,有的是一些木耳、香菇、蕨菜一類的山貨,有的提着一罈子酒。
魏父道:“支書、主任,你說你們來就來了吧,還帶什麼東西啊?”
支書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他笑道:“飛娃子回了,還帶了貴客,我們當然要來添點酒菜了,好招待貴客嘛。”
魏父接過了這些東西道:“那中午就在家裡吃酒了啊。”
說完他就把這些東西都提到廚房去了,這些東西還來得真及時,要不然家裡還真沒什麼好招待客人的。
山裡人雖然窮,可是最是好客不過了,來了客人,他們都巴不得把家裡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把客人給招待好,問題是,這裡家家都窮,一家人想把客人招待好,太難了,所以這裡也形成了這樣的習俗,哪家來了貴客,鄰居們都要把自己家裡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一起招待貴客。
幸好貴客不是天天有,一年來一回也就差不多了,要不然他們還真招待不起。
魏鵬飛和弟妹把家裡所有的凳子椅子都搬了出來,讓他們坐下,他們都陪着客人說起話來。
在跟他們的聊天中,蘇星暉也瞭解了這裡大致的情況,這裡的農業作物以玉米和紅薯爲主,在這裡貧瘠的土地上,也只能種這樣的作物了。
由於土地貧瘠,又沒什麼化肥,這些作物產量不是很高,玉米每畝能收三四百斤算不錯了,紅薯的產量倒還可以,每畝產量都在千斤以上,紅薯葉、紅薯藤也都能吃,加上山裡的山貨、果子之類的,填飽肚子倒是沒什麼問題。
但是這裡的現金收入就極其有限了,每年的收入在交完提留統籌之後就所剩無幾了,甚至有的家裡還要拉饑荒,所以基本上,這裡還是自給自足的典型的小農經濟。
魏鵬飛家現在倒是村裡最好過的家庭了,有魏鵬飛的工資資助,他們家至少人人都有衣服穿,村裡許多人,都是衣不蔽體,誰出門誰就穿家裡最好的衣服呢。
其實,這些情況大家也不是要專門說給蘇星暉聽的,他們都是在聊天過程中隨意的說出來的,他們自己並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妥,他們已經覺得習慣了,甚至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
許多人家裡連電燈都沒有,更別說其它的什麼家用電器,他們也從來沒有看過報紙,他們的消息閉塞,有個年紀最大的八旬老人一輩子沒出過山,甚至以爲現在還是毛主席在位,他說要感謝毛主席,讓他們能夠吃飽肚子了。
這纔是讓蘇星暉心情最沉重的地方,如果把貧窮當成了理所當然,那這樣的老百姓還有什麼希望?
蘇星暉胸中那股想要改變的願望是越來越強烈了,他一定要改變這種情況,讓這些人的日子好過一些,至少要讓他們活得像個人。
蘇星暉現在倒有些慶幸自己同意到昌山縣來工作了,不來到這裡,他怎麼能看到這一切呢?
幾年前上俊縣的老百姓就算是窮的了,可是跟這裡比起來,上俊縣的老百姓算是過得不錯的了,至少他們沒有這麼閉塞,沒有這樣看不到希望。
魏鵬飛的母親把飯菜做好了,八仙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魏鵬飛的爺爺、爸爸還有支書、主任以及幾個長者坐在了桌旁,陪着蘇星暉和程紅麗吃飯、喝酒。
酒是自己釀的紅薯酒,很烈,菜也很香,如果在平時,蘇星暉肯定會吃得很香,不過今天他覺得自己有一些食不甘味,他只是頻頻舉杯敬着這些長者,卻沒怎麼動筷子。
魏鵬飛的父親道:“蘇鎮長,你別光喝酒啊,多吃點菜,今天這碗筷,都是準備過年用的新碗筷,乾淨得很。”
蘇星暉這才知道,他的舉動讓魏父產生了誤會,以爲他嫌髒,他連忙笑道:“大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這酒挺好喝的,所以多喝了幾杯。”
說完,他就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魏父顯然有些吃驚,如此粗劣辛辣的紅薯酒,蘇星暉都喜歡喝?不過他也沒有多想,他點頭說道:“你要喜歡喝,走的時候帶上一罈子,這酒我們這裡多的是。”
蘇星暉雖然能喝,不過他也只喝了不到一斤酒就停杯不喝了,他不知道,他這樣的表現已經夠讓大家驚訝了,這紅薯酒性烈,在村裡都很少有像他這樣喝這麼多的。
魏鵬飛的妹妹去給蘇星暉盛飯了,她給蘇星暉盛了一碗白米飯,而蘇星暉注意到其他人都是吃的煮紅薯、苞谷飯之類的食物,他知道,在山外普普通通的一碗白米飯,在這裡是多麼珍貴。
蘇星暉便把那碗白米飯放到了魏鵬飛的奶奶面前說:“我喜歡吃紅薯,給我也來一碗紅薯吧。”
魏父道:“蘇鎮長,你就吃白米飯吧,沒事的,家裡有米,你可是貴客,怎麼能吃紅薯呢?”
蘇星暉笑道:“大叔,我是真的喜歡吃紅薯,我從小很少吃紅薯,覺得挺好吃的,您就讓我吃紅薯吧。”
魏父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還是讓女兒去給蘇星暉盛了一碗紅薯過來,蘇星暉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吃得十分香甜,吃完之後還讓魏鵬飛的妹妹又給他盛了一碗,再次大口大口的吃完了。
吃完了兩碗紅薯,蘇星暉才撫着肚子站了起來說:“嗯,我吃飽了,爺爺、奶奶、大叔、大嬸還有各位長輩,你們慢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