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旬,翁國英率領着水利廳的一個調查組,來到了上俊縣,他這次來是爲了調查全省長江干堤的實際情況的,調查了實際情況之後,省水利廳才能根據實際情況,來安排全省長江干堤的重修。
翁國英率領的這個調查組,主要是他任副處長的基本建設處的工作人員組成的,他們從江城下游的岡州等地一路上溯,查看了包括江城市在內的幾個城市的江堤數百公里,這一天依次來到了上俊縣。
這天白天,他們在大垸鎮、肖家洲鄉等幾個鄉調查江堤的情況,晚上,他特意宿在了彭家灣鎮,跟蘇星暉見了一面。
蘇星暉一見到翁國英,便是大吃一驚,原來,翁國英比他上一次見到的時候,又黑了一些,又瘦了一些,這哪裡像是一個省水利廳的副處級官員,簡直就是一個天天鋤禾日當午的老農民嘛。
蘇星暉道:“翁大哥,你怎麼這麼黑了?又瘦得這麼厲害了?”
翁國英朗笑道:“沒事,這段時間天天在江堤上面跑,太陽曬了一些,吃飯也沒什麼規律,自然黑了一些,瘦了一些,沒什麼大礙,你看我的精神不是挺好的嗎?”
蘇星暉仔細看了看翁國英,他的精神倒確實不錯,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他對翁國英道:“翁大哥,你還是要注意身體,不要太過於勞累了,吃飯也還是要規律一些,你保重了身體,才能更好的去爲了國家爲了人民而工作啊。”
一般來說,跟一個官員說注意身體,讓他更好的去爲了國家爲了人民而工作,多半都是拍馬屁的話,可是蘇星暉對翁國英說這句話,卻絕對是真心實意的。
翁國英現在的工作,的確是太重要了,確實是爲國爲民的大事。
翁國英搖頭嘆道:“我不敢耽誤啊,誰知道明年會不會就發生一場大洪水呢?我們耽誤的時間已經太多了,而且,現在江堤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啊,我巴不得一天之內就把所有江堤的情況都摸透,馬上就開始重修江堤的工程。”
翁國英不像蘇星暉一樣知道那場特大洪水是在九八年發生,他雖然預測在近幾年有可能發生一場大洪水,可是他不是神仙,無法準確預測是哪一年,對他來說,之後的每一年都有可能發生這場大洪水,甚至還可能不止一場大洪水,他怎麼能不心憂?
蘇星暉問道:“你現在已經察看的那些江堤情況如何?真的不容樂觀嗎?”
翁國英臉色沉重的說:“是啊,江城下游的兩三百公里堤段,許多都已經是年久失修,有的倒是在近年重修過,可是其防洪標準最多也就是防五十年以下的洪水標準,要是真發了大洪水,情況不容樂觀啊!”
蘇星暉道:“江城境內的堤段情況應該還不差吧?”
翁國英搖頭道:“說實話,還不如你們上俊縣境內的堤段,這一路看來,還只有你們上俊縣境內的堤段情況最好。”
蘇星暉道:“我們上俊縣這兩年的冬天都在對江堤進行加固重修,也算是這兩年上俊縣的財政狀況比較好,而且上俊縣歷史上受水患之苦久矣,對修堤之事,向來不敢怠慢。”
翁國英道:“難道就你們上俊縣受水患之苦久矣?那些地方就沒受過水患之苦?說到底啊,還是地方官員是不是把老百姓放在心上。”
蘇星暉默然搖頭,翁國英的話是一針見血啊。
翁國英道:“長江當然是我湖東省的母親河,幾千年來,我們湖東的老百姓都是受長江哺育,可是我們又是怎麼對待這條母親河的?大肆砍伐樹木,讓泥土不斷流入長江,又圍湖造田,讓長江的負擔越來越重,這樣下去,長江怎麼能不由溫順的母親河變成一條肆虐的惡龍呢?”
蘇星暉的前世今生,不知道上過多少次江堤,他當然知道,當平時溫順的長江,在狂風暴雨的助紂爲虐下,變成肆虐的惡龍會有多麼狂暴,特別是前世九八年那一次的大洪水,讓他銘記終身,一刻也不能忘懷。
他點頭道:“是啊,所以我們一定要鎖住這條惡龍,讓它不能爲害百姓。”
翁國英道:“其實,這也不是治本之策,只能治標罷了,要想治本,還得提高森林覆蓋率,退田還湖,再配合上水利工程,纔是治標治本之策啊。”
蘇星暉道:“等這一次的江堤重修之事結束之後,還請翁大哥再寫一篇文章,將治標治本之策都寫在上面,以供決策者參考。”
翁國英點頭道:“我正要這樣做。”
蘇星暉道:“翁大哥,你所處的這個位置,固然權力甚重,可是要想真正把事做好,不免要得罪許多人,翁大哥你可做好準備沒有?”
翁國英的臉色凝重起來,他又何嘗不知道這個位置要得罪人呢?
這個位置肩負着全省水利建設的重任,權柄甚重,從招投標到具體建設過程,到監督、驗收的全過程都由他們管理,要想發財,那再容易不過了,全省每年投入水利建設的財力都是以億以十億計,隨便鬆一下口子就可以將鉅萬資財收入囊中。
但是翁國英是那樣的人嗎?如果他是那樣的人,在清西縣的時候他就不會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險去舉報上訪了,他只要跟段滿堂他們同流合污,便可以過他的安生日子,也能發財,在那裡他沒這樣做,在水利廳他同樣不會這麼做。
可是他要想把事情做好,便註定要阻擋許多人的財路,那樣當然就要得罪這許多人。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
翁國英道:“星暉,你爲我做的那許多事情,我很感激你,不過你知不知道?你嫂子要跟我復婚的時候,我本來是不同意的,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蘇星暉不假思索的道:“翁大哥肯定是不想連累嫂子吧?”
翁國英點頭道:“是啊,我知道,到了省水利廳,以我的行事作風,肯定要得罪不少人,我虧欠她的已經太多太多,我真的不想再連累她了。可是,她卻以死相逼,一定要跟我復婚,她情深意重,我也只能跟她復婚了,以後不過是同生共死罷了。”
翁國英雖然沒有回答蘇星暉的話,可是他的話,已經回答了蘇星暉的話,他已經完全做好了得罪人的心理準備。
蘇星暉點頭道:“好一個同生共死罷了,翁大哥真的是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情啊!你果然不愧你的名字,國之英雄!”
翁國英笑了起來:“我父親給我取名字的時候,就是這個意思,本來還想再給我生一個弟弟,名叫翁國雄的,可惜後來並沒有再給我添一個弟弟,要是我能再有一個弟弟也好了,我的老母親就可以託付給他了。”
蘇星暉臉色凝重的說:“翁大哥,說起來是我對不起你了,讓你到這麼個位置上,乾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情,沒讓你和你的家人過幾天安生日子。”
翁國英灑然一笑道:“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以我的性格,不管到哪個位置上,都一樣要得罪人,我在清西縣,難道就不得罪人嗎?”
蘇星暉啞然失笑,確實,翁國英的性格太剛直了,在哪個位置上不得罪人呢?就算他只是一個平頭百姓,只要他看到了他看不慣的東西,他該舉報還是要舉報,該上訪還是要上訪。
既然這樣,那還不如就讓翁國英在現在的位置上,多做一點事情了,現在的官場上,太需要翁國英這樣的人了。
翁國英道:“星暉,你又何嘗不是個喜歡得罪人的人?你連省長都敢得罪,比我的膽子可大得多了!”
蘇星暉和翁國英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是啊,這是兩個膽大包天的人啊,什麼人都敢得罪。
笑過之後,蘇星暉道:“翁大哥,你這一路巡視,還需要多少天才能把全省的江堤都給巡視完畢了?”
翁國英正色道:“大概還有一個月總是要的吧,反正我要儘量加快速度,時間不等人啊,再有半年時間,汛期又要來臨了,誰知道什麼時候,洪水就要來了呢。”
蘇星暉道:“翁大哥,我知道你性子剛直,可是也有一句話,過剛易折,希望你以後也稍稍把棱角磨平一些,這樣的話,你才能走得更長遠,走到更高的位置,纔能有更大的作爲。就像海瑞那般的人,不也有圓滑的一面嗎?”
翁國英知道,這是蘇星暉的肺腑之言,他不禁沉吟起來,良久之後,他點頭道:“星暉,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記住的。”
蘇星暉端起茶杯道:“翁大哥,你此去尚有萬里征程,前途頗多艱難險阻,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希望你能披荊斬棘,一往無回!”
翁國英也端起了茶杯道:“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保全有用之身,力爭爲這個國家和人民多做一點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