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暉一臉坦然的從隨身帶的公文包裡拿出那份考察報告道:“正好我帶在身上呢,這份報告太重要了,我不敢放在招待所裡,所以都是隨身帶着。”
陸正弘對蘇星暉隨身帶着公文包本來還有些疑惑,現在聽了這個理由,倒是釋然的點了點頭,現在的招待所確實也不是太安全,這麼重要的文件如果失落了的話那可是個大麻煩。
陸正弘接過報告,隨口問道:“那你們那個跟你一起來的副縣長呢?這麼重要的文件他怎麼讓你隨身帶着?”
蘇星暉道:“他今天來,主要的目的是找省交通廳要一筆撥款的,下午他去見他一位在省城的同學了,所以把考察報告交給了我,讓我寫一份文章。我是寫完了文章纔來您家的。”
陸正弘點了點頭,看起了那份考察報告,他一邊看一邊點頭,他顯然也看出了這份考察報告的價值。
看完考察報告,陸正弘又對蘇星暉道:“那你寫的那篇文章呢?”
蘇星暉有些赧然的道:“我就寫了個初稿,還沒修改呢,給您看不太好吧?”
陸正弘笑道:“沒關係的,我也就隨便看看。”
蘇星暉這才從包裡拿出了那篇文章,雙手遞給陸正弘道:“那就請陸叔叔斧正了!”
陸正弘又看起了蘇星暉的這篇文章,陸小雅也坐到了父親的身邊看起這篇文章來,蘇星暉來看她,卻老是跟陸正弘說話,這讓她有一些不耐了,不過她也希望蘇星暉能夠獲得父親的好感,所以一直忍着沒說話。
蘇星暉的這篇文章,主要是結合猛虎嶺的具體情況,適合發展的一些產業,來闡述農業產業化這個概念,裡面有許多具體實施方案,寫得非常翔實,在文章的最後,寫了猛虎嶺發展的最大瓶頸,就是交通情況實在是太糟糕,所以希望省交通廳能夠撥一筆款子,讓猛虎嶺鄉把到縣城的路重修一遍。
陸正弘看得眉飛色舞,在他看來,這篇文章裡面一些關於農業產業化的東西闡述得非常好,讓他的思路都受到了很大的啓發,而且蘇星暉的一筆整潔的小楷實在讓人看得太舒服了,這讓他更添好感。
蘇星暉在文中寫道,農業產業化的定義就是以市場爲導向,以經濟效益爲中心,以主要產業、產品爲重點,優化組合各種生產要素,實行區域化佈局、專業化生產、規模化建設、系列化加工、社會化服務、企業化管理,形成種養加工、產供銷、貿工農、農工商、農科教一體化經營體系。
這種方式能夠使農業走上自我發展、自我積累、自我約束、自我調節的良性發展軌道的現代化經營方式和產業組織形式,讓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變。
在文中,蘇星暉以考察報告中建議在野豬溝建立一處中藥材種植基地以及杜仲種植保護基地爲例,闡述瞭如何以中藥材種植基地爲依託,引進或者培育一到幾家製藥廠,形成一條中藥材的產供銷、貿工農的產業鏈。
蘇星暉還提到了江城農業大學已經決定在猛虎嶺建立教學科研基地,闡述瞭如何利用這個教學科研基地來實現農科教一體化,來提升產業鏈的附加值。
當然,蘇星暉還敘述了現在野豬溝已經辦起來的兩家企業,一家特種養殖場和一家竹編廠,敘述了它們對野豬溝村民的重要意義,他用翔實的數據讓人直觀的看到,這兩家企業能夠讓村民們的平均收入提高多少。
他還預測瞭如果能夠讓農業產業化、規模化之後,猛虎嶺鄉在五年之內GDP能夠提升多少,農民的人均收入能夠提高多少,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數字。
陸正弘越看越高興,看到精彩處,他不禁擊節叫好:“好,寫得太好了!”
他擡起頭來問蘇星暉:“這篇文章是你下午寫的?”
蘇星暉點頭道:“對,在拿到考察報告之後寫的。”
陸正弘有些驚訝:“就一個下午的時間你就能寫得這麼好?”
蘇星暉道:“也不是一個下午的時間,到了猛虎嶺之後,我一直都在思索着怎麼振興農村的經濟,讓農民們的日子好起來,這段時間,我天天跟着那幾位教授一起爬山,搞調查研究,一直都在思考,直到看到考察報告之後,纔有機會把我這段時間的思考整理成文,所以這才寫得快一點。”
陸正弘連連點頭,原來這篇文章是蘇星暉這麼久以來思考的結晶啊,不過這也相當不簡單了,他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能有這樣的思想,陸正弘不禁想起了自己二十多歲的時候,那時候他根本沒有這麼深的思考。
陸小雅看着蘇星暉的眼神裡也是異彩連連,這樣的一篇文章,據她所知,她的同學裡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寫出來的,那些人寫一些無病呻吟,傷春悲秋的東西倒是一把好手,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紮根到基層,寫出這麼有深度的一篇文章。
陸正弘道:“原來你這段時間都在做調查研究啊,怪不得我看你黑了一些呢。對了,你這篇文章裡怎麼沒寫多少農村的現狀啊?”
蘇星暉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起來:“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向交通廳要撥款,是爲了讓他們知道修這條路的重要意義,能夠帶來多少價值,所以主旨還是要昂揚向上,不能寫太多陰暗面。”
陸正弘聽得出來蘇星暉說的話裡有多少未盡之意,其實,這就是中國官場的報喜不報憂了,農村狀況這麼惡劣,連他這個自詡關心人民疾苦的人都不怎麼清楚,可想而知這種風氣多麼盛行了。
現在這種情況已經發展到下面的人要是寫一些真實的情況反映,都會被上級斥作危言聳聽,而被批評一頓,蘇星暉這次來的目的是要撥款,而且交通廳並不會管農業問題,這些東西寫給他們看也沒什麼用。
因此,陸正弘理解的點了點頭,他又問道:“你們縣裡修路,怎麼要你們到省裡來要撥款呢?”
蘇星暉道:“我也不太清楚,這條路以前縣裡一直不肯修的,這次,我們張副縣長說縣裡同意了修路,不過縣裡暫時沒錢,要麼讓張副縣長自己到省裡要點撥款,要麼等到明年縣財政重新做預算的時候再修。”
陸正弘道:“張副縣長?是不是就是這篇報道上說的,到你們野豬溝去視察過的這個分管農業的張副縣長?”
蘇星暉點了點頭。
陸正弘心思電轉,只一會兒就大概明白了這件事情當中的齷齪,他也是在縣裡幹過的,對這裡面的門道還是比較清楚的,這是縣裡在給這位張副縣長出難題呢,估計也是這篇報道被省報轉載引起來的。
要不然的話,縣裡既然同意了修路,也不可能拿不出區區幾十萬來吧?
陸正弘笑道:“那你們張副縣長有沒有什麼門路要到撥款?”
蘇星暉苦着臉道:“哪有什麼門路?今天張副縣長去找的那位同學只是省文化廳的一位副處長,他去找那位同學,也是想看看那位同學有沒有什麼門路。”
張開山在省文化廳倒確實有這麼一位同學,今天晚上他也確實是去找他敘舊了,不過他並不會讓那位同學幫忙找路子。
陸正弘笑着搖了搖頭道:“你們就這麼闖到省城來要撥款了?”
蘇星暉道:“不然還能怎麼辦?”
陸正弘突然嚴肅起來:“蘇星暉,你老實告訴我,你今天來我家,是不是想要讓我幫你們縣裡要撥款的?”
聽父親說得嚴重,陸小雅不禁擔心的看向了他,又看向了蘇星暉。
蘇星暉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道:“陸叔叔,說實話,我還真有一點這種心思,我想着您雖然在黨史辦工作,可您怎麼也是一個廳級幹部,總比我們有門路一些。不過來了之後,聽說您現在是省委秘書長了,我反倒不敢開這個口了!”
今天晚上的巧合太多,陸正弘都有一些起疑了,也不怪他疑心重,坐了這麼多年冷板凳,他冷眼看到過太多的鬼蜮伎倆了,比這更離譜的鑽營手段他都看到過,他不得不懷疑。
不過看到蘇星暉如此坦然的承認了他想找陸正弘的門路,倒讓陸正弘不疑有他了,是啊,這纔是正常人的思路嘛,他陸正弘就算只是黨史辦主任,也好歹是個正廳級幹部嘛,像蘇星暉這種沒什麼門路的,怎麼可能不想到來找他呢?
陸正弘再次笑了起來:“那你說說,爲什麼知道我是省委秘書長了就不敢開口了?省委秘書長幫你的忙不是更加容易了嗎?”
蘇星暉道:“您現在是省委常委了,我還從來沒見過您這麼大的幹部呢。不瞞您說,我父親就從來不會拉關係,走後門,所以現在還是個普通醫生,我也不會拉關係,走後門,在您這麼大的領導面前,我就更不敢開這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