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短匕是父親的遺物,自然意義重大。但與眼前的女子相比,似乎就算不得了什麼。當初,爲了打聽煙雨的喜好,故意引着夏雨打賭,許了那鬼丫頭以短匕相贈。那對匕首,是父親和母親的定情之物,在父親臨死時,方把匕首交予他。
縱使連秦末當初要看那對匕首,年幼的他也是拼死相護,等後來熟識了,追問他匕首來歷他也沒說。父親和母親伉儷情深,就連最後,也是雙雙共赴黃泉。當時的他,雖不知何爲愛,但總把愛情看成是件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北魏與燕州一戰,意氣風發的他主動請戰,除了年少心性急着立戰功。也是心底存了私心,他必會用行動告訴煙雨,他是能與她匹配的男子。有資格與她並肩而立,執手患難與共的。
原以爲當初不過少年心性,過了這些年,那個心中淡淡的影子應該越發淡了,卻不想過今日一見,心如石激,那份情,原來一直便在他心中,一如沉酒,濃烈到讓他無措慌亂。
煙雨緊緊捏着手中折下的桃枝,看着農懷灼熱的眼神,不覺後退了一步:“農大哥,我先走了。”被夏雨誑來採花,在這裡遇到了農懷後,聰明如她,怎會不知這是一場特意安排的相會。只是眼前的他,自己有何資格仰望?退卻之心,源於骨子裡的自卑之意。本來,她就覺配不上他。見識了阿悅的才能,以及不經意間對他的柔情後,她更生了退卻之心。他,終究是值得更優秀的女子的。
硝煙戰火瀰漫時,夜半無人淒冷時,那個從容清雅的女子便是他心中唯一的動力與慰藉。而當她真的又在他面前時,他卻只覺萬語千言,不知該從何講起。
見煙雨要離去,農懷一急拉住了她的手臂,隨覺不妥,慌忙放開:“煙雨,不要走。”他不僅指的是她不要離開這園子,而且還奢求着她能留在他的身邊。
“阿悅很好,農大哥要珍惜纔是。”煙雨擠出一抹燦然之笑,喉中卻似被哽住了一般。情急之中,竟然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來,原來自己做不到如此大方,把自己心愛的男子拱手送與她人,還能做出一副無謂之態。
農懷眼中有了一絲疼痛之色,她對自己,難道真的沒有好感麼?
“這個贈予你吧,希望可以在關鍵時刻防身用。”農懷從腰畔的囊中掏出一把匕首,神情已冷了下來。沉呤了一下,才又道,“至於阿悅,我與她之間,只是合作關係罷了。”
不管她的心在誰那裡,但自己的心卻已是明瞭,此生只有她是這短匕的女主人了。給夏雨的那對短匕,是讓阿悅託匠人仿造的,姐妹倆的相貌雖是一樣,然他深知她不是她。正如兩對短匕貌似一樣,代表的意義卻渾然不同一般。
看到那短匕,又聽他解釋和阿悅的事,煙雨不由一怔,張了張嘴,卻終究沒說出一個字。
已是四月的天氣,萬物繁茂,一夜之間,涼州便象鋪了綠色地衣,連這嬌豔桃花都開的比往年早些時分。可農懷的心卻是一片冰涼,見煙雨看着他,杏目中滿是不解,索性一咬牙道:“這對短匕是我父親與母親的定情之物,在父親臨終時,方交至我手中……農懷此生,除了你,只怕是再不會贈予他人了,希望你能收下。”
聽了這翻話,煙雨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喜,眼淚不由奪眶而出:“只是,煙雨不配。”
農懷這纔看出她的自卑之意,踏步上前執了她的手,反問:“若你不配,那誰又配?”一時間,二人默默相對無言,然眉目間的情意卻暗涌流動,勝卻千言。
“農大哥,你容我想想,給我一年時間。”煙雨忽然回過神來,抽出手,羞的滿面豔紅,低下頭,卻又忍不住仰起臉,癡望了農懷一眼,便發足奔出園子來。
農懷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見了,方纔收回眷念的目光,掃了一眼夏雨躲着的方向,離了亭閣。
且說園外,夏雨看到農懷送與姐姐的短匕,已然知道自己被騙了,氣的直想跳腳。卻又怕煙雨發現,只得暗暗咬牙,當覺察身後的動靜有些不對,一回頭,卻看到了捂嘴偷笑的瀝瀝,還有瀝瀝身後含笑而立的秦末。
見瀝瀝出賣了她,夏雨跳上前來,要擰瀝瀝的耳朵。瀝瀝忙躲避,二人追逐遠去,留了秦末這正主子在這兒做了偷窺客。
秦末笑着搖了搖頭,或是她的縱容,這些丫頭們越發沒個樣子了。也虧得瀝瀝想看熱鬧,才讓她發現了農懷對煙雨的心。而煙雨,心亂之下,竟然也沒有發現她們藏身此處。這些年來,有些事情堵在心中無法釋懷,幸虧煙雨這朵解語花相伴,才驅走一些陰霾。農懷是自己的好友,與煙雨又情同姐妹,二人定情,秦末很是樂於成全的。
況且,一年的時間也不太長,讓煙雨理清了思路也好。她就等着一年後幫煙雨準備嫁妝就好,只要她能得到幸福,身份與地位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是,想到阿悅,秦末暗暗嘆息了一聲。
此時園子裡一片安靜,微有暖風拂過,淡淡花香,伴着偶爾飄落的粉色花瓣,讓人覺得歲月靜好,秦末一個人自在散步,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才見瀝瀝和夏雨笑鬧着攜手而來。
“娘娘,阿悅姐姐遣人來請您去前院參宴呢。”
見秦末看了她一眼,卻不理她,夏雨暗自吐舌,上前去挽了秦末的手,笑嗔道:“娘娘,不要生奴婢的氣了好不好?奴婢以後再也不調皮了。”
秦末若是信了這話,大概能夏雪冬雷都可信,何況這丫頭一向沒有身爲奴婢的自覺,如今都自稱奴婢了,可見認錯的態度還算良好,只是這番連自己的姐姐都算計,這無法無天的性子,也不知道以後是福是禍,因此只能搖頭,說起來,她這性子,不也是自己慣出來的麼?
天真爛漫,大概在她眼中,這人世間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吧,秦末不禁有些嫉妒起夏雨來。狠狠捏了捏她那粉嫩嬌俏的臉,又瞪了瀝瀝一眼,笑叱着:“以後再這般胡鬧,我可得狠狠罰你們了,今日之事,切不可拿來打趣你們煙雨姐姐,她臉皮兒,可沒你們這般厚。”
瀝瀝只抿着嘴笑,卻不敢作聲,夏雨脆聲應着:“娘娘放心好了,打死我也不說的,要不姐姐還不知道要怎麼罰我呢。”
她倒是不怕自己也罰她,秦末白了她一眼,跟這丫頭較真,可不是隻能氣着自己了?再說她今日胡鬧一通,倒也是幫自己了件心事了。
三人回了她居住的院子,果然阿悅派來的兩名丫鬟正在廊下等着她。煙雨也從屋裡迎了出來,臉上有些恍然,見到秦末,笑道:“娘娘……”
秦末怕夏雨她們說出她去過後園的桃林,因此接了話頭:“我閒着無事,今日天氣又極溫和,便出門轉了轉,前院也快開宴了,你幫我收拾一翻,別讓阿悅久等了。”
煙雨滿心心思,也沒多想,嗯了一聲,把秦末挽進屋裡,如畫早準備好了一應所需,幫着秦末換了見客的衣飾,也不過一襲簡單的月白長袍,一條玉色緞面繡銀色纏枝蓮繡的腰帶,頭上亦簡單挽了高髻,插一支黑檀木簪,等如畫幫她繫好薄氈衣,便在夏雨的陪伴下,由兩個農府的丫鬟引領着去了前院。
晚宴設在前院花廳,阿悅用了心思,倒是另做了一番佈置,比平日多了些盆栽裝點,位置放的恰到好處,很是多了幾分清幽雅緻。
她到時,一行人俱已落坐,讓她微覺意外的是,祈妃竟然也被請了過來,此時正坐在蕭策的左側,低着頭,與蕭策喁喁而談。親暱之態,讓人側目。
祈妃不是一般妾室,乃是蕭策明媚正娶的側妃,身份並不比她低了多少,又有那樣顯赫的家勢,農懷把她請來,秦末也不奇怪,只是多日沒有正式面對祈妃,此時意外之下,那兩個親暱的身影,讓她心中不由一怔,萬般滋味涌上心頭,腳步便緩了一緩。
農懷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以主人之態迎了上來:“屬下見過娘娘。”
他聲音不大小不小,卻清朗醒人,衆位正在說話的人,此時都擡起頭來,蕭策只是不置可否的對着秦末淡淡含首道:“王妃來了,坐吧。”
祈妃卻有些失措的站了起來,慌忙淺淺福了福身:“臣妾見過王妃娘娘。”
秦末不由有些好笑,這裡都不是外人,她這副小心翼翼心有所懼的樣子,也不知作給誰看,心卻一剎間便安定下來朝着崔青爭微一含首,淡淡道:“祈妃不必多禮。”
身後的阿悅此時一步上前,親手幫她解下肩上薄氈,並引她在蕭策右手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怎麼穿的這麼單薄?”
蕭策睥了一眼秦末,府身低問。
“今日天氣暖和,真想不到,漠北的春日,竟也會來的這樣早。”秦末淡淡笑着,轉眼便看到陶末正庸懶的斜倚着靠枕,看着她和蕭策,見她看過去,方若有所思的又看了一眼崔青爭,扯了扯嘴角,撇過臉去。
秦末心中一動。轉頭向夏雨使了一下眼色,夏雨便靜靜退了出去。
而廳內,一行丫鬟捧着各色精美酒菜,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