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寒冷的夜,有一種讓人清醒的力量,儘量晚上的酒勁還在體力持續發作,可這一刻,看着滿庭狼籍,秦末卻異常的清醒。
“娘娘,王爺已經安置好了,喝了醒酒湯,便睡了。這裡太冷,還是回院去吧。”煙雨站在她身後關心道。
秦末撫了撫有些痛的頭,和煙雨一起回了東院。
籠燈已歇,惟有一輪彎月掛於夜空,滿天繁星襯得夜色越冷。
“那丫頭招供了沒有?”
“娘娘放心,她總會招的。”
秦末相信她的能力,也就不再開口。轉過水榭冰面上的石板橋,快入東院大門時,便見淡淡的月色之下,一襲玄衣的身影正立在東院門前的那株百年老香樟下,看着她微微笑着。
秦末就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酒。
又或者,是在夢中?
踩在青石寒徑上,踉蹌的腳步出賣了她此刻驚喜又疑懼的心,真怕這是夢,若是夢,又怕很快醒來。
才短短半年而已,爲何她卻覺得已經幾個世紀那麼漫長了?
“哥。”
“阿末。”陶末帶着些寵溺,帶着些心疼的扶住她踉蹌的身體,又微了眉,責怪的看了她身後不遠處的煙雨一眼,微慍道,“怎麼變得這麼瘦了?”
秦末的眼角已氤了淚:“大哥,你怎麼去這麼久,連封信都沒有?還有,你說我瘦了,自己怎麼更瘦?”
她記得他除了素白的衣服,從來不穿黑色的。
她曾經覺得,就算全世界都變了,她的大哥陶末也不會變,永遠都是一身白衣,風清雲淡。姿意汪洋。
可現在不一樣。
他的眉眼中多了些她不再看得懂的東西。
然而又有什麼要緊?他依舊是她在這世間最親的人。是有些時候,比蕭策更親更重要的人。即便他們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可是陶未,他依然讓她覺得,他是她在這世間,惟一的血濃於水。
按住心中絲絲的疼痛,揚起臉已是笑靨如花。雖然很想知道他可以在這裡待多久,可是心中又是知道答案的,索性不再去問。
這已經是第一個元旦新年了。
在父親去世的那一年到現在,她都是獨自一人度過。
雖有煙雨和夏雨,同樣也是她的親人,可終究代替不是了父親和陶未的位置。
陶未看着她的星光下的笑,突然有些難過。拍了拍她的肩,道:“回去再說吧。”
到了屋中,煙雨遣了衆人,親自侍候在一則,上了茶,秦末便讓她先退下了。
煙雨便讓夏雨在外守着,又叫如畫去通知碧芙等人收拾跨院的房間。碧芙等人原本就住在東院的東跨院中。而正屋雖然一直空着,每日倒也打掃的乾乾淨淨,此時四個丫頭聽說公子回來了,都傻愣在那裡,還是碧芙反應的快,一向和煙雨一般穩莊的她,拉着菡萏便一陣風的跑去準備碳火被褥了,一邊急行,一邊還不忘叮囑澤芝和水蓮:“去爲公子準些熱水,還有,茶,對,前些日子娘娘賞了些好茶,就放在正屋東間的廚櫃中,公子最愛的是紫筍,記得備好了。”
說完,又似想起什麼來:“算了,紫筍新出的喝纔好,還是換上祁紅吧,這天氣,喝着剛剛好。”
水蓮性子活潑,便笑着答道:“姐姐放心,公子最愛什麼茶,我最是知道,錯不了。”
碧芙還想再交待,被如畫笑着拉住:“姐姐還是快些準備銀碳火和被褥去吧,這個時辰了,公子不會在正院中久呆,也許一會兒就回來呢。”
碧芙笑着拍了拍頭,抱歉道:“看我,忙暈了頭了。”
如畫心中暗笑,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碧芙和菡萏便一邊問着如畫公子的情況,一邊和菡萏不停手的收拾。
東院的正屋中,秦末笑親自着給陶未揣了茶:“怎麼一去便是半年,一點音信都沒有?”
她極擔心,可這樣的擔心,卻是和誰也說不着,生生按在心中。
“前一段發生了點事,不方便傳信過來。等能傳信了,我想着也快元旦新春了,便索性自己回來一趟。”
雖是說的如此輕鬆,可秦末卻知道,若不是驚心動魄的生死難關,予陶未而言,又怎可能連封信都不方便傳出?
可是他不主動說的話,她從來不去問。
兩人一時默了下來。陶未仔細看了她一眼,喝了口香茶,極愜意的嘆了口氣,又把秦末惹笑:“京中名公子,漠北名將軍,什麼時候爲一杯茶便幸福的直嘆氣了?”
陶未見她笑了,把已到嘴邊的那句“你這些天可好”給嚥了下去。
這樣的笑,有如雲開月出,已有幾年未曾看到?
也許,只有北漠,纔是正真適合她的地方吧。又也許,當初和父親決定把她嫁給阿策,其實並沒有做錯?
他喜歡她笑的如月朗風明的樣子。那些雖生如死的日子,在這星光般璀璨的笑容下,彷彿都是值得的。
想着,便有另一張精緻美麗的臉跳進腦海之中。
陶未怔愣住,是說,還是不說?
“阿未,你回來了?”
秦末和陶未轉過頭去,蕭策已繞過通往內室的屏風轉了出來。一身輕絝的白色中衣,慵懶的掛在挺撥的身上,帶着異樣的神采,看着陶未的眼中全是驚喜。
陶未自椅子上站起,幾步走上前去。蕭策幾拳落在他肩上。陶未卻未呼痛,只含笑看着他。
秦末也在那裡笑着。
等兩人坐定,秦末才問蕭策道:“不是喝多了嗎?怎麼這麼快便醒了?”
他半夢半醒之間,伸出卻撈了個空,一時驚醒,隱約聽到她在說話,索性起了身,這才知是陶未回來,一時出顧不得套上外衫,轉至內室轉了出來。
秦末怕他冷,留了兩個男人說話,自己卻去了內室幫蕭策拿綿袍。
“出了什麼事?”見秦末進去,蕭策低聲問道。
“在江南的時候,遇上趙王的人,我受了傷中了毒。前些日子纔好。不過,江南路那邊,我已爲你平了道。”陶未言簡意賅,箇中隱情太多,一時也說不清楚,倒不如明日單獨面對他時再講清楚。
不過只這幾句,蕭策已極滿意,雖然有心再問,又怕秦末聽到他受傷到現在才痊癒的事情傷心,只好揭過,纔要說話,就聽陶未問道:“你可知道,無意救着我的人是誰?”
“誰?”
如果不是重要的人,陶未不會單單提起。
還沒等他答話,秦末已拿了綿袍出來,親暱的給蕭策親手套上。
陶未看着眼前一對璧人,他們鬧彆扭形同陌路時,他跟着揪心。現在眼前的兩人琴瑟和諧,閉着眼都能感覺到兩人之間那種生死相依的親暱,他又覺得心中隱隱的痛的厲害。
這是怎麼了?他難道不希望他的阿末幸福嗎?
生生別過眼去。那邊蕭策已套好綿袍,繫上扣帶。
秦末見天着實冷的夠戧。便建議:“我讓煙雨再上些碳火過來,我們坐牀榻上聊吧。”
陶未看到蕭策眼中閃過的一絲不悅,起了促狹之心,連連道好:“阿妹,剛好哥還餓着,要不你親手去幫我做幾個小菜上來?”
她哪裡會做什麼菜?
蕭策瞪了他一眼,攜了秦末的手,拉到榻上按在了自己的身邊,這才朝着榻上放着的低幾對面呶了呶嘴:“坐吧,誰叫你不早些趕回來?晚上府中盛宴,可是來了好些北營的將領們。”
又叫煙雨進來:“去看看晚宴上的吃食還有些什麼剩下的,上些殘羹剩湯上來。你們家公子說餓了。”
煙雨暗笑,卻是恭敬的應了聲就去了。
陶未還跟在身後叫:“別聽你家王爺的,他那嘴裡,哪吐得出象牙出來。”
秦末便吃吃的笑。掩着袖子的樣子,象極了名門淑女。這哪裡還是她?陶未瞪了蕭策一眼。
知道兩人是存心在逗她開心。
她拿了綿袍出來時,兩人的臉上的表情都還未來得及調整,哪裡又瞞得過她去?
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他們既然瞞着她,定是不希望她知道了。
這是世上她最應該相信的兩個人。何不如了他們的願?
有些事情,不知道,未必就是壞事。
三人盤膝而坐,閒聊起別後情形,也不過是蕭策說的多。
就又談起山中那支隱軍。如今已是成形。三千彪悍軍士,都是按秦末特種兵的要求訓練出來的。別說他們曾經帶領的軍隊無法與之比擬,便是放到如今整個天下,只怕也沒有哪支軍隊能與之媲美。
秦末一一說來,陶未的眼便慢慢亮了,恨不得立刻前去一探。
“大哥,你好生歇幾天,前些日子大雪封山,我也好些日子沒有去看過了,到時我陪你進山轉轉。不過,柏青那小子不錯,不愧是大哥你調教出來的,整個隱軍在他一手訓練之下,連我都沒想到,短短小半年的時間,已有如今的樣子。”
陶未想到柏青那看起來文俊,實則驍勇彪悍的性子,不禁微笑。
按下隱軍不談,又說了會兒榷場的事情。陶未便問:“如今雖說天下太平,然恕我說句大不敬之言,只怕聖上的身體支撐不了多久了,阿策,你可真正做好準備了?時間無多,我知你不想揹負上有些惡名,但你既有問鼎天下之心,有些婦人之仁,當真要不得。”
蕭策便皺了眉,看樣子陶未此來,並非只是看望秦末與他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