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的秦玉軒卻是輾轉着一直無法入眠。
那個女子……溫雅中帶着淡淡的威嚴,顯然是久居人上才養成的氣勢,但卻沒有一股貴族的風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彪悍的氣質,倒像是出身軍旅的將軍,可歷來沒有身世顯貴之人願意走武途的,她身上的貴氣又是哪裡來的呢?
思來想去,他忍不住又披衣而起,叫來貼身的小侍入畫問道,“今晚來借宿的幾位客人是什麼人,你可知道?”
入畫雖然好奇一向對萬事不怎麼上心的公子會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但還是答道,“容婆婆說了,是一位來自西京的商人,進京城省親的,因爲路上延誤一行程,城門已經關了,纔來借宿。”
“商人?”秦玉軒不覺一愣。
怎麼看,那女子身上都沒有一絲一毫商人氣息。
“公子,剛纔我也看到了,那小姐身邊的幾位公子真好看呢!尤其是她的夫君,雖然蒙着臉,但那氣質簡直和仙人一樣。”入畫說着也不禁興奮起來,雖然他是相府家生的奴才,又伺候着秦玉軒,往日裡見過的名門公子也不少,可就是沒有一個像木清塵那般,脫俗得彷彿不染一絲塵埃。
她……竟然已經有夫君了?秦玉軒的神色微微一黯,心底卻涌起了一股莫名地失落感。
“啊……當然,最好看的還是我們公子了!”入畫說到一半,發現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化,連忙改口道。
秦玉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家公子我不過俗人一個,哪裡能比得上仙子呢。”
“公子可是秦相大人最寵愛的掌上明珠,哪裡會是俗人呢。”入畫嘻嘻笑顏,在他心裡,公子當然是最好的,又漂亮,又溫柔,一派大家氣度。
“好了好了,就會耍貧嘴,你下去吧,這兒不用你伺候,我要睡了。”秦玉軒好笑地點點他的額頭道。
入畫是從小就陪着他的,他也從不拿他當下人看待,彼此情分倒是極好的。
“是,公子你早點歇着吧。”入畫服侍他上了牀,自去外間小牀上休息,以方便秦玉軒隨時能叫他。
秦玉軒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覺得心裡堵得慌,一把拉起被子連頭蒙上,走到實在透不過氣來了,才拉下來,隨即幽幽地一聲嘆息。
相府的掌上明珠,這個身份在外人眼裡自然是極其尊貴,然而……奶奶對他的疼愛固然是真的,但這麼多年來培養他,最終不審一件維護家庭利益的工具而已。
只是……只是那個女子身上……似乎還隱隱有一種熟悉感,剛纔沒有察覺,現在回想起來她的音容笑貌,卻更覺得疑惑,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他是不可能隨便見到外面的女子的,那麼爲什麼會覺得熟悉呢?
想來想去,一直折騰到天明時分,他才睡了過去。
一覺起來,天色自然早已大亮,入畫捧着梳洗用具進來,笑道,“公子,昨晚倒是好睡,要是在府裡,怕是又要挨訓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秦玉軒一驚,趕緊掀被子下牀。
“哎呀,公子你慢點!”入畫慌得急忙放下水盆衝過來給他披衣,一面埋怨道,“雖然初春了,但天氣還冷着呢,這要是着了涼氣怎麼辦?公子就是不愛惜自己。”
“好了,你還沒個完了。”秦玉軒打斷道。
“我也是關心公子嘛。”入畫噘着嘴嘀咕道。
“昨晚的那些客人呢?”秦玉軒一面接過絲巾淨面,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都走了一個時辰了!”入畫笑顏,“公子也不看看現在多晚了,城門早開了。”
“走了?”秦玉軒的手一僵,眼中也掠過一絲悵然。
已經走了嗎?終究……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公子,公子?”入畫見他竟然就這麼發起呆來,不禁小心地叫了兩聲。
“入畫,收拾一下東西,這兩天我們就搬回府裡去吧。”秦玉軒定了定神,淡然道。
“唉?”入畫聞言頓時目瞪口呆,“公子不是想要散散心,大人才送您來別莊的嗎?怎麼沒幾天就又要回去了?”
“在別莊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秦玉軒一身輕嘆。
入畫也沉默下來,大家子的規矩,貌似尊榮無比,實際上卻連一些小門小戶的境遇都不如。那一座精緻華美的籠子,卻鎖住了鳥兒嚮往天空的翅膀。
另一邊,蘇海陵早已不將昨夜的小插曲放在心上,大清早就向容婆婆辭了行,往京城進發。
正是城門初開的時候,關卡前已經有了一些正在接受檢查的百姓。
“怎麼回事?”司徒夜一邊往車窗外張望,一邊道,“以瘃塬城門盤查可沒那麼嚴格。”
“女皇病危,形勢一觸即發,京城自然也緊張些。”蘇海陵不在意地笑了笑。
“哪兒來的?”馬車外傳來一個傲慢的聲音。
“我們是西京人,進京尋親的。”孟如煙說着,一面拿出路引送過去。
那軍官大刺刺地接過路引,一面不動聲色地將一個小袋子滑入袖子裡。
“海月山莊?”看看路引,那雙狹小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貪婪之光,幹嘛了兩聲又道,“這馬車裡是什麼人?讓我看一看,有沒有夾帶違禁品。”
孟如煙暗罵了一句貪得無厭,以袖掩手,迅速又塞過去一包銀子,一面賠笑顏,“將軍,車內是男眷,不太方便露面,您就行個方便吧。”
“本將是奉命在這兒檢查過往百姓的。”那軍官一個小隊長,被一聲“將軍”叫得心花怒放,暗自掂量了一番手裡銀子的重量,舔舔嘴脣又道,“不過……看在海月山莊一直是我大雍良民的份上,就給你們一個面子吧。放行放行!”
“多謝將軍。”孟如煙抱了抱拳,趕起馬車通過了城門。
“切,什麼東西!”司徒夜不屑地啐了一口。
“罷了罷了,這年頭還不都那樣。”蘇海陵笑笑,倒是渾然不在意。
不過司徒夜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氣過之後,看到闊別三年的京城大街,心情很快地又好了起來。
“我們要在哪裡落腳?”木清塵低聲問道,“客棧里人多眼雜的,可不怎麼安全。”
“我早有安排。”蘇海陵說着,探出車廂,交了一張小紙條給孟如煙,吩咐道,“去這個地方。”
“我倒不知道你在京城竟然有產業?”司徒夜挑了挑眉,頗有幾分驚訝地道,“在這裡置業可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
“不是我的地方。”蘇海陵道。
司徒夜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木清塵肯定的聲音,“是玄冥宮的據點吧。”
“還是我的清塵最明白。”蘇海陵低低地一笑。
木清塵白了她一眼,繼續閉目養神,不再理睬她。
孟如煙駕車轉過幾條街,停在一家綢緞鋪門前。
“到了。”蘇海陵小心地把木清塵扶下車。
“喲,小姐,幾位公子,買點兒什麼?”掌櫃的是一個微微發福,一臉圓滑笑容的中年女子,見到他們就迎了上來,一陣介紹,“本店可是京城最好的綢緞行,多少王公貴族都是在我這兒挑的料子,這顏色花樣可都是極好的。”
“掌櫃的,我家夫君要做幾身衣裳,聽說你這兒的裁縫手藝也是頂好的。”蘇海陵笑笑,一邊說着,手上一翻,隱隱露出一塊墨色的玉佩來,卻是當年初遇到梅君寒送給她的信物。
“裡面請裡面請。”掌櫃的眼神一閃,隨即若無其事地往裡面讓客,一邊親自掀起了通往內室的簾子,一邊大聲吩咐道,“小四兒,把馬車停到後院裡去,我帶這幾位大客人去後堂師傅那兒量身。”
“掌櫃的放心吧,我什麼時候出過差錯了。”櫃檯後的小姑娘笑嘻嘻地答道。
布簾後是一間供貴客休息的小廳,掌櫃的在一堵牆上摸了摸,牆壁頓時無聲無息地向兩邊滑開去。幾人這才發現,這哪裡是牆壁?竟然足足在三米多厚,這一打開,倒是成了一段短短的通道了!
“好精巧的機關。”木清塵也不禁讚歎了一句。
“公子過獎了,小姐,請。”掌櫃的裉了商人世故的笑容,帶着他們走進去,牆壁又在身後合攏,竟是連一條細縫都看不出來。
只見他們站立的地方,似乎是一間書房的樣子,佈置得雖然簡單,但卻清新雅緻。
“玄冥宮執事樂晴見過蘇小姐。”掌櫃的一臉肅容道。
“樂執事不必多禮。”蘇海陵點了點頭道,“想必梅宮主的書信已經到了?”
“宮主有令,玄冥宮在京城的一切力量都任由小姐調遣。”樂晴答道。
“他什麼時候能到?”蘇海陵道。
“宮主已經進了大雍,若無意外,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樂晴想了想才道。
“嗯,這裡是什麼地方?安全嗎?”蘇海陵道。
“小姐放心,這裡是一戶普通的民居,戶主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絕對不會讓人懷疑。”樂晴笑道,“這裡是綢緞行的背面,大門已經在另一條街道上,任誰也不會將這兩處地方聯繫到一起的,小姐和幾位公子就暫時住在這裡可好。”
“有勞樂執事最費心了。”蘇海陵含笑道。
樂晴連道不敢,又打開書房的大門,叫進來兩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這兩個丫頭暗香、盈袖,都是宮裡訓練出來的,忠心絕無問題,手上功夫也都不錯,小姐有什麼事就吩咐她們去做。有關京城各方局勢的資料也早已放在書房中,小姐要看什麼,讓她們找出來就是。”
“樂執事想得很周到。”蘇海陵點頭道,“這宅子裡沒有了?”
“還有一個管家,叫紅嫂。”樂晴答道,“外面人只道紅嫂就是這兒的主人,得知小姐要入京,前兩天紅嫂就放出了消息,說有一門親戚要上門來,小姐住在這兒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蘇海陵不禁暗自讚歎,梅君寒調教出來的人果然精明,一切都做好了安排,辦得妥妥當當的,已不用她多操心。
“我就先回鋪子了,免得惹人疑心。”樂晴歉然一笑,又從夾壁中返回去。
“小姐可要先休息嗎?”暗香走上前來,笑吟吟地問道。
“清塵,你累了,讓木心陪你去睡一會兒吧。”蘇海陵轉頭道。
“嗯。”木清塵應了一聲。
“暗香。”蘇海陵叫了一聲。
“是,公子,這邊走。”暗香淺笑着在前面引路。
“你呢?”蘇海陵又看看司徒夜。
“我出去逛逛吧。”司徒夜看看外面明媚的陽光笑顏。
“可別被人認出來。”蘇海陵一皺眉。
“放心,我會改一下容貌,不會被人認出的。”司徒夜說着,揮了揮手,徑直向外走去。
蘇海陵搖了搖頭,情知他想回家裡附近去看看,也便由他去了,反正,以邪醫的醫術,易容總不是什麼難題。
“小姐想先捍什麼?”盈袖乖巧地問道。
“先把幾位宰輔大人的資料拿給我。”蘇海陵到書桌後坐下來。
“是。”盈袖來到一排書架前,熟練地取下一個木盒,從中拿出幾卷冊子放到桌上,“小姐,都在這兒了。”
“嗯。”蘇海陵隨手拿過一本翻開,只見清秀的字跡乾乾淨淨,將秦相生平記載得清清楚楚。
雖然這兩年海月山莊也有往北發展,但京城畢竟不是普通地方,優秀的暗樁也不是隨便能佈下的,反倒不如玄冥宮,儘管勢力大都在南楚,但數百年曆史的門派,積攢下來的人脈卻遠遠不是近年才創立的海月山莊能比的。
盈袖靜靜地站在一邊,沒有吩咐也不開口。
初春的陽光暖洋洋地從窗口照進來,這個寒冬,終是過去了。
蘇海陵看了一會兒,見到資料上寫到三年前風荷軒夜宴之事,忍不住又想起昊月來。
此刻……他應該也在京城了吧?
還有慕容紫,讓她去辦的事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之事如今這裡是玄冥宮的地方,暫時還不方便聯絡她。畢竟,慕容紫的忠心還有待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