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了沒興趣,但木清塵最終還是一起去了。
蘇海陵情知在藍府內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想着讓他出去走走也好,並不阻攔。
黃昏時分,兩人也不帶從,不駕車馬,散步似的穿過街道,來到藍元帥府邸。
守門的寧丁看到那一雙一身便服的男女不禁呆了呆,一時也不知道該不阻攔,直到蘇海陵順手掏出請帖塞進她手裡。
“啊,啊!原來是蘇莊主,裡面請!”寧丁恍悟過來,記起自家少將軍的吩咐,趕緊一臉堆笑地往裡面讓客,但心裡還是暗自嘀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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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在藍府做了幾年下人了,平日裡來拜望元帥的人不少,可沒一個像今天這個一樣,也不帶隨從,就這麼兩條腿直說過來的呀。
聽到消息的藍沁霜迎了出來,一見蘇海陵就是笑眯眯的樣子。
蘇海陵怕她說出昨晚的事來,狠狠地一眼瞪過去。
藍沁霜望望木清塵,雖然臉上覆轍輕紗,只能看到一雙眼睛,但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中卻絲毫沒有倒映出自己的存在。
暗暗地一聲嘆息,這一次,她是真的死心了。
“你這麼來接我,不怕你母親不高興嗎?”看着藍沁霜趕走家丁自己在前帶路,蘇海陵不禁好奇地道。
“難道你以爲我和你來往她老人家會不知道?還不如大方點。”藍沁霜翻了個白眼,又補了一句,“不過私交歸私交,別的我可不管。”
蘇海陵笑了笑,道,“那麼今天藍元帥究竟爲什麼要請我過府你也不知道了?”
“這個我倒是剛剛纔有點數。”藍沁霜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哦?”蘇海陵淡淡地一挑眉。
“這個冬天,不好過啊。”藍沁霜突然道。
蘇海陵心中一動,隱隱把握到了藍旌的用意。
海月山莊在西京紮根三年,蘇海陵是早有定計,讓昊月早早地就介入米糧和藥材的生意,逐漸控制西京乃至周邊城市的大半高聲。
去看整個大雍的糧食收成並不好,而原本可以通過互市從南楚購買糧食,也因爲南楚的內亂而被廢止了。好不容易捱過一個冬天沒鬧出大的災荒來,可再過不久就是東播的季節了,湊齊種子還是一大難題。
“家母就在裡面。”藍沁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蘇海陵點點頭,牽着木清塵的手走進偏廳。
廳中卻並沒有下人,只見一個頭發斑白的中年女子背對着大門,負着雙手站在窗前,凝視着遠天。
雖然只是一身簡單的藍袍,但那挺拔的背影中流露出來的確是從戰場上千錘百鍊出來的殺氣。
“拜見藍元帥。”蘇海陵敢不管她看不看得見,微微欠身行禮。
“蘇莊主客氣了,請坐。”藍旌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落到藍沁霜身上時,眉頭不禁微微一皺。
“娘,你和海陵年紀差那麼多,聊天也談不到一塊兒吧?所以女兒自告奮勇當陪客來了。”藍沁霜笑眯眯地道。
蘇海陵聞言差點沒笑出聲來,陪客,虧她說得出來!
“你這個丫頭,竟然敢在青樓廝混一夜,什麼陪客,不就是躲避關禁閉麼?”藍旌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娘,有客人在呢,您就給我留幾分面子行不行?”藍沁霜尷尬地道。
蘇海陵忍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沒想到堂堂一個將軍,居然真的在青樓呆了一夜,難不成那個丹楓真有這麼大的魅力?
“家教不嚴,讓蘇莊主見笑了。”藍旌歉然道。
“不敢。”蘇海陵輕輕勾起了脣角。
這位元帥大人倒是有意思,恐怕明明已經知道她的身法了吧……
幾個清秀的小侍送上茶水,又靜靜地退下。
蘇海陵拉着木清塵坐了一邊,而藍沁霜見母親沒有認真趕人,也厚着臉皮坐下來,硬賴着不走。
藍旌也不理會她,對蘇海陵鄭重地道,“藍旌是軍人出身,說話素來不喜拐彎抹角,就直說了。”
“藍元帥請說。”蘇海陵淡淡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本帥想向莊主買糧。”藍旌道。
蘇海陵愣了一下,這還真是夠直接的,連一點兒修飾都沒有。
“莊主意下如何?”藍旌追問道。
“不知藍元帥想買多少?”蘇海陵想了想道。
“二十萬石。”藍旌答得很快,顯然是早已對這個數字有過估算了。
“藍元帥似乎有點強人所難了。”蘇海陵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道,“二十萬石糧食,足夠二十萬大軍三個月的口糧了,我小小一個海月山莊何來如此多的糧食。”
“西京大半的糧商都唯海月山莊是從,只要蘇莊主開口,二十萬石糧食,還是不難湊齊的。”藍旌道。
“商家雖然給海月山莊幾分面子,但畢竟也要有利可圖不是?”蘇海陵反問道。
“本帥願出比市價高出三成的價錢。”藍旌道。
“嗯?”蘇海陵呆了一下,腦中立即轉過無數個念頭。
藍旌這是什麼意思?原本她以爲只是因爲春播的種子不夠而已,可二十萬石,這個數目也未免太大了一點,恐怕要把西京以及周圍城市囤積的糧食全湊上才勉強夠用,而且藍旌竟然還出高出市價三成的價錢……
“蘇莊主意下如何?”藍旌又問了一遍。
“敢問藍元帥,目前並無戰事,爲何要籌集如此數量的糧食?”蘇海陵問道。
“蘇莊主應該知道,我大雍去看歉收,導致今年的春播困難。”藍旌平淡地道,“西京素來是產糧之地,陛下有旨,命本帥負責從西京高價購糧,以確保春播及時朝廷。”
藍沁霜插不上嘴,看看母親,又看看蘇海陵,皺着眉頭苦思。
她看過女皇的密旨,也瞭解各地的情況,知道缺糧的情況雖有,卻遠遠沒有如此嚴重,只是不知道母親到底有什麼用意。
“既然是陛下旨意,藍元帥可否將聖旨取出一觀。”一直默不作聲的木清塵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大膽!”藍旌勃然變色,用力一拍桌子,厲聲疲乏,“陛下聖旨,豈是可隨意觀看之物。”
“若無陛下聖旨,我等豈知元帥是不是私下囤積糧草,伺機圖謀不軌?”木清塵無視她的壓力,依舊輕描淡寫地道。
藍沁霜臉上的神色一連數變,這話說得也太直白了,簡直是直指藍旌想要選擇啊!這看上去清清秀秀的男人,究竟哪來那麼大的膽子?
“你……你……”藍旌氣得聲音都在顫抖,一身的沙場氣勢毫不掩飾地釋放開來。
木清塵冷冷地望了她一眼,繼續扭過頭去看風景。
蘇海陵乾咳兩聲,不動聲色地化去屋中瀰漫的殺氣。
雖然她和木清塵都不在乎這點兒殺氣,但清塵肚子裡的寶寶可不喜歡。
木清塵的手一動,輕輕地覆在她手背上。
蘇海陵怔了怔,腦中一瞬間又掠過他剛纔的話---若無陛下聖旨,我等豈知元帥是不是私下囤積糧草,伺機圖謀不軌?
是了!
她猛地一省,背後已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原來是這樣!自己真是當局者迷,反不如木清塵看得清楚了。
藍旌就是怕她囤積糧草,伺機起兵造反,所以纔想用這個釜底抽薪之計,將她的糧食搬運一空。沒有了糧食,又如何招募軍士?就算她手裡有無數黃金白銀又如何,餓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時間拖長了,朝廷有的是辦法慢慢收回去,想要拒絕,但如今藍旌選的時機不可謂不好----春播,要是她拒絕,只要有心人一宣揚,她立刻便會失去民心,以後寸步難行。
可是有一點不對,如果真是蘇雪陵的旨意,甚至是蘇玉陵的意思,都不會如此簡簡單單放過她。要知道,只要她乖乖地交出糧食,立即就能獲得巨大的財富,幾輩子享用不盡,同時也收穫了巨大的民心,就算將來她的身份傳揚出來,不管誰當了皇帝都不能殺她,畢竟天下之口難堵。
“木公子誤會了。”見場中氣氛僵着,藍沁霜只得開口道,“陛下的聖旨我也是見過的,並無……咳咳,只是聖旨也沒有規定徵糧的數目罷了。”
蘇海陵衆木清塵哪裡得到了提示,很快地就想明白了目前的亂局。
不錯,徵糧的確是蘇雪陵的命令,不過如此數量卻是藍旌的自作主張。理由也很簡單----藍旌想保她。
真是一個忠臣啊,恐怕藍旌是得知她的身份手,考慮許久才定下這樣的計劃的吧。
釜底抽薪,讓她沒有了造反的資本,自然不會影響了大雍的穩定。但是作爲大雍的忠臣,對聖皇的敬意,她又不希望聖皇唯一的血脈斷絕,所以……讓她沒了皇位的指望,安安心心地做個富家小姐,衣食無憂地過完這輩子,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蘇莊主意下如何。”藍旌第三遍問出一這句話,語氣中已經有了一絲急切。
“可否容我考慮考慮。”蘇海陵放下茶杯,淡然道,“元帥應該知道,您要的不是一個小數目,何況這事關係的也不是我海月山莊一家,恕我無法立刻給出答案。”
“莊主應該知道,春播在即,時間已經很緊迫。”藍旌緊逼了一句。
“三天後我會給元帥一個答覆。”蘇海陵心裡已經想得透徹,應對便自如起來,“我必須召集西京的糧商,徵求她們的意見,何況……這麼多哦糧食調集起來也要靠她們的力量。”
“好,三天。”藍旌鬆了口氣,但眉宇間依然一片凝重的表情,“三天後,本帥恭候蘇莊主的佳音。”
“元帥,聽你這話,好像要立刻趕我們走似的。”蘇海陵輕輕一笑道,“我記得,您可是請我過來赴宴的啊。”
藍旌愣了一下,不覺爽朗地笑起來,“蘇莊主說笑了,這樣的貴客平日請都請不上門,哪有往外趕的道理。讓沁霜陪莊主和這位公子游覽一下元帥府吧,一會兒酒宴上,本帥再好好敬莊主幾杯。”
“如此,就有勞少將軍了。”蘇海陵站起來,一臉的笑意。
“不敢。”藍沁霜像母親行了一禮,也沒得到什麼暗示,只得一肚子狐疑地帶着他們出去。
“沁霜可是沒有聽明白?”蘇海陵笑道。
“是啊。”藍沁霜抓了抓頭髮,鬱悶地道,“不就是買糧嗎?怎麼搞得這麼嚴肅,好像關係到大雍的生死存亡似的。何況,雖然去年收成不好,但也沒缺糧到這種地步,真是越來越搞不懂孃的做法了。”
“沁霜是個好將軍,卻不是個好政客。”蘇海陵搖了搖頭。
“哦?”藍沁霜一挑眉,詭異道,“難道這買糧一事還有什麼更深的含義不成?”
“藍元帥……是個好人。”蘇海陵突然道。
“啊?”藍沁霜呆了呆,似乎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清塵,累了嗎?”蘇海陵當做沒看到她的表情,轉頭柔聲道。
“沒事,今天精神很好。”木清塵道。
“我們去花園那邊坐一會兒吧。”蘇海陵體貼地攬着他的腰,往涼亭中走去。
“海陵!”藍沁霜想不通,幾步追了上來。
“沁霜,想要制止一場叛亂,最直接的方法是什麼?”蘇海陵道。
“殺了首腦。”藍沁霜想也不想地道。
“若是不想殺,或是不能殺呢?”蘇海陵道。
藍沁霜一愣,陷入了沉思中,慢慢地臉色變了。
“你娘是個好人。”蘇海陵笑笑,厽延,“只可惜頑固了一點。”
“海陵。”藍沁霜猶豫良久,終於一咬牙,彷彿下了某種決定似的,沉聲道,“你當初是故意想接近我的吧,不用否認……我只想問,你要的是我,還是藍家?”
“有區別嗎?”蘇海陵反問了一句。
“有!”藍沁霜重重地一點頭,凝視着她道,“背後沒有了藍家支撐的藍沁霜,還會被你放在眼裡嗎?”
“我以爲你想說什麼呢。”蘇海陵不禁笑了起來,隔了一會兒才正色道,“我以爲我要的是百戰百勝的將軍,能接受我的思想我的理念的朋友。藍家……沒有藍家,你還是名將藍沁霜,可沒有你藍沁霜,藍家又還能輝煌多少年?”
藍沁霜怔怔地望着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回答。
“沁霜,你想要什麼?”蘇海陵又扔出一個問題。
“我想要什麼?”藍沁霜重複了一遍,腦子裡一個盤踞許久的念頭卻逐漸開始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