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沁霜深深地凝視着眼前的女子。
蘇海陵,這個名字她當然是非常熟悉的,就在昨日,她還曾和母親提起過。大雍最尊貴的血脈,欽聖女皇蘇潔唯一的直系後裔,也是……如今最有資格的皇位繼承人。
原來,海月山莊竟然是她的產業?那麼,三年前的事果然便是這位公主一手策劃的。而她……絕不是母親以爲的學無術之人。單從昨晚她從資料中瞭解的海月山莊的勢力就知道,蘇海陵,絕不是好欺的!
“怎麼,藍將軍聽過我的名字?”蘇海陵不動聲色地道。
“啊,不。”藍沁霜回過神來,笑了笑道,“只是,蘇是我大雍國姓,有些意外罷了。”
“哦。”蘇海陵垂下眼簾,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茶,一邊道,“海陵素來不飲酒,只好勞煩藍將軍陪着飲茶了。”
“不敢。”藍沁霜趕緊雙手接過茶杯。
雖然彼此都心照不宣,但她可知道眼前之人是什麼身份,哪怕此刻她不承認,但血脈這東西卻是無法抹煞的。
很快的,菜都送了上來,似乎是注意到了這邊凝重的氣氛,小二姐也不敢多說話,放好菜就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藍將軍,請。”蘇海陵優雅地作了個“請”的手勢。
“多謝蘇莊主。”藍沁霜又瞟了木清塵一眼,這纔拿起筷子。
蘇海陵一笑,自然地拿小碟子夾了一段魚,挑乾淨了魚刺後放在木清塵面前。
藍沁霜看在眼裡,不覺大感訝角,看他們這麼熟練的樣子,明顯是經常做的,想不到堂堂天潢貴胄,作爲一個妻主,也能這麼疼自己的夫君,,
木心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見席間的氣氛有些沉悶,蘇海陵不經意地挑起些話題,她來自現代,腦子裡奇思異想無數,而藍沁霜性子不拘小節,又在軍中歷練多年,兩人不一會兒就談到行軍佈陣,兵法戰術上去了,倒把木清塵和木心晾在了一邊。
蘇海陵也是越說越興奮,想不到,隔了幾千年的文化差距,這裡竟然有人能接受她的思想,還能給與反駁和補充。
要說最初接近藍沁霜是爲了藍家的兵權,那麼此刻,她已經在心裡把這個同齡的女子當成知己了。
由於小二姐認得藍沁霜,因此附近的座位都被空了出來,將其他客人用屏風隔開,不會打擾了她們的談興。
然而,就在這時,一片屏風猛然間翻倒下來,一個一頭暗藍色長髮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蘇海陵的反應很快,一手抱住木清塵,一手抓木心離座,而她腿上的雪雪受驚之下,猛地竄起,一把扒住了她的衣服。
藍沁霜也不慢,迅速閃到一邊。
“嘩啦……哐啷……”隨着一陣碗碟碎裂的聲響,倒塌的屏風重重地砸在桌上,頓時,一桌子美味佳餚都成了泡影。
“喂,你沒事吧?”見那少年跟着收不住腳,想要撲在汁水橫流的桌上,藍沁霜看不下去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幾乎與此同時,樓下傳來一陣喧譁,還夾雜着桌椅倒翻的聲音和客人的幾句粗口。
藍髮少年看了樓梯一眼,露出滿臉的驚惶之色。
“走吧,興致都敗了。”蘇海陵淡淡地道。
“啊?”藍沁霜聞言一愣,又看了看可憐兮兮的少年。
他的皮膚比一般人白得多,鼻樑挺直,眼珠也是夢幻般的淺紫色,再加上一頭暗藍的長髮,明顯就不是大雍之人。
“和男人有關的事最麻煩了!”蘇海陵不耐煩地道,她可不會錯看了那少年眼中瞬間閃過的狡黠之色。
“不要!”藍髮少年撲過去拉住她的衣袖,“請你幫幫我,有人要抓我!”
“與我何干。”蘇海陵一皺眉,冷冷地甩開他。
“可是……”藍髮少年似乎沒想到眼前的人如此冷酷,咬着嘴脣不知該說什麼,明亮的紫眸中水光閃閃。
木心看看蘇海陵,似乎想張口,但被木清塵一拉,只好又吞了下去。
他覺得蘇海陵是個很溫柔的人,不會見死不救,但是既然她和公子都不救,也許……他們是對的吧?
還是藍沁霜看不過去,猶豫了一下,上前道,“反正只是舉手之勞,就當是飯後的調劑品好了。”
“好像你的晚飯都被毀了。”蘇海陵看了她一會兒,一聲低笑,隨即道,“你自己解決。”
“好。”藍沁霜笑了笑,拿起放在桌上的摺扇。
“臭小子。看你再往哪兒跑!”出人意料的是,這“惡徒”的聲音倒是很好聽,有些沙啞卻充滿磁性。
藍髮少年慌張地躲到藍沁霜身後。
“楊珏。”看清出現在門口的黑衣女子的面孔,蘇海陵不禁沉下臉,手也放在了誅邪劍的劍柄上。
沒想到,此時此刻,她竟然會在這裡再次見到她……安王府總管楊珏。
蘇海陵可沒忘了,三年前,正是楊珏率領安王的死士們一路追殺她和昊月,只是最終昊月重傷了她,卻沒有下殺手。
“是你!”楊珏同樣是一副見鬼魅的樣子。
不過是追捕一個異族男子而已,怎麼會……在西京碰上了那人?
三年前那個夜晚的一幕幕,慢慢地在心頭浮起。
“你的對手是我呢。”藍沁霜搖着扇子,頗有些躍躍欲試。
安王府總管楊珏,她當然是認得的。不過,看楊珏見到蘇海陵的那種反應,蘇池塘不是瑞卿公主一事是不會錯的了,今天出來這一趟……還真是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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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她微微眯起了眼,脣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注意到她氣勢的改變,楊珏也不禁輕輕地“咦”了一聲。
突然間,冷眼旁觀的木清塵一揚手,扔出一隻茶杯。
“呯!”藍髮少年一下子軟倒在一張椅子上,動彈不得,不禁驚慌地叫起來,“喂!你對我幹什麼。”
“沒什麼。”木清塵找了把沒被砸壞的椅子坐下,淡然道,“我只是不喜歡做別人的擋箭牌而已。所以在她們分出勝負之前,麻煩你乖乖地待在那裡。”
他雖然沒有了內力,但對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施展打穴之術依然綽綽有餘。
“你……你……”藍髮少年頓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蘇海陵根本不去管身後發生的事,眼睛死死地盯着楊珏,心裡不斷地思考着各種對策對時局的影響。
她的確沒有隱藏身份的打算,但是一下子就被蘇玉陵找到自己的所在卻大大出乎她的預料。原本與藍沁霜相談甚歡算是一大收穫,但若放楊珏回去報告了蘇玉陵,卻不免有些得不償失了。
另一邊,藍沁霜也笑眯眯地看着楊珏,雖然沒有搶先出手的打算,但那架勢,明顯是不準楊珏動手抓人的。
楊珏皺着眉,心下也極度爲難,不管是和主子正要拉攏的藍家起了衝突,還是瑞卿公主的出現,都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而最重要的是,藍沁霜和蘇海陵竟然神態親密,難道藍家竟然倒向了蘇海陵?
一時間,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就在這一片詭異的沉默中,形勢一觸即發。
終於還是年輕氣盛的藍沁霜先忍不住,一聲輕斥,摺扇“唰”的併攏,如毒蛇般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刺向楊珏肋下。
楊玉雖然不欲和藍家爲敵,可這少年卻是不能放過的,無奈之下,也只能和藍沁霜交起手來。
“嗤。”扇風從楊珏耳朵旁邊掠過,帶落幾根髮絲,右頰上也慢慢流下一道細細的血線。
“這種時候還分心,楊大總管也太小看人了吧!”藍沁霜微笑道。
“我怎敢小看藍將軍。”楊珏伸手抹去臉上的血跡,瞳孔緊縮起來。
藍沁霜不敢怠慢,死死地盯着她的動作,她知道這回楊珏是認真了的,一旦出手,定然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咳……”突然間,一聲輕輕地咳嗽響起,就像是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水面上立即盪漾開一圈一圈的波紋來。
楊珏心下一緊,只見一邊的木清塵已站了起來,向這邊走了兩步,漂亮的脣角帶着一彎冷笑。
在場衆人中,只有這個男子是楊珏看不透的。明明腳步虛浮,並無內力,然而,剛纔那一手茶杯打穴的功夫卻異常高明,分明是絕頂高手才能施展出來的。
一心兩用,她的氣勢立即減弱下去。
“罷了。”楊珏終於搖着一嘆,“這小鬼先寄放在將軍那時,不過……瑞、蘇小姐,既然我知道了,王爺也會知道,你們絕對跑不了的。”
“反正你們以前也沒放過我,再多這一樁也沒什麼兩樣。”蘇海陵淡淡地道。
“後會有期。”楊珏說完,就像來時一樣,乾脆利落地走了。
蘇海陵淺淺一笑,她知道楊珏依然以爲自己不會武功,退讓是怕木清塵與藍沁霜聯手,而她又對藍家心存顧忌。不過……要是她知道木清塵現在根本就不能和人動手的話,會不會氣得吐血呢?
藍沁霜拍開那藍髮少年的穴道,“好了,說說你是誰吧!”
“謝謝你救了我,我叫水璃。”藍髮少年活動了一下麻痹的手腳,朝她點了點頭,嫵媚地一笑,“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藍沁霜將軍吧!”
“這個問題,你不是在闖進來之前就知道了麼?”蘇海陵冷冷地道。
水璃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充滿了陰翳。他一直看不出這個淡漠女子的來歷,可是對方偶爾投過來的一絲目光,卻彷彿有一種看穿了一切的瞭然,讓他心驚膽顫。
“你怎麼會得罪了安王府的人?”藍沁霜溫和地道。
“我……她說要把我獻給什麼王爺。”水璃低下了頭撥弄着自己的衣角,聲音柔柔的,倒真像塊一碰就會碎的琉璃了。
“你是異族人?”蘇海陵道。
“嗯?”水璃呆了呆,遲疑着不敢說話。
“藍髮,紫眸,白膚,是草原上夜幻一族的特徵。”木清塵靜靜地插口道,“據我所知,上前夜幻族大小部落聯盟的首領名叫水然,按年紀算,是你娘或是你姨母?”
“她是我姐姐!”水璃氣呼呼地瞪着他。
“原來是老牛吃嫩草啊。”蘇海陵撇撇嘴,好笑地道。
“你!”水璃一揚眉,臉上的悽楚哀憐之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裝了?”蘇海陵閒閒地道。
“你……我……”水璃忿忿地扭過頭去。
蘇海陵搖了搖頭,到底是小孩子,想跟她玩,還真是太嫩了點。
“水然怎麼肯放她的寶貝弟弟來中原,你又是怎麼被安王府的人盯上的?”藍沁霜繼續問道。
“你們有什麼目的?”水璃警惕地道。
“沁霜,麻煩你,把這小傢伙送去給安王爺吧。”蘇海陵乾脆利落地留下一句話,拉起木清塵就走。
“好。”藍沁霜忍着笑道。
“你們、你們不可以這樣!”水璃猛地跳到一邊,明明滿臉的驚惶之色,偏偏要做出一副鎮定的模樣來。
“想讓我們幫你,你總得先拿出幾分誠意來。”藍沁霜漫不經心地搖着扇子。
蘇海陵不說話,但見藍沁霜很自然地就說出“我們”這個詞來,也不禁微微一笑。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水璃猶豫許久才低聲道。
“蘇小姐不介意我去貴府叨擾吧?”藍沁霜轉頭道。
“那當然,貴客臨門,求之不得。”蘇海陵笑笑,招手喚過遠遠站在邊上看着這邊的小二姐,遞過去一張銀票,又道,“除了賠償打壞的東西,再讓廚房照着原樣做上一桌送到海月山莊來,尤其是你們的招牌菜香酥鴨,千萬用保溫籠裝好,可別涼了。”
“是是,小姐您放心,很快就送到!”小二姐接過銀票,眉開眼笑,也不心疼那貴重的屏風了。
“請。”蘇海陵一擺手。
藍沁霜腳下不動,只盯着水璃,直到他不情不願地舉步,這纔跟上。
蘇海陵握緊了木清塵的手,股去歉然的一笑。
木清塵微微搖了搖頭,反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蘇海陵心中一定,眼神卻沉了下來。
蘇玉陵……看來,再次見面的時候已經不遠了呢……
再說楊珏離開了醉月樓,在大街上左右轉了幾圈,確認無人跟蹤後,這才走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
櫃檯後低頭算帳的掌櫃都沒擡頭看她一眼,只自顧撥着褪色的算盤。
楊珏熟門熟路地穿過正堂,從後院的馬廄裡牽出一匹通體黑色的駿馬,出了後門,便是偏僻的冷巷,位置是極靠近城門的。
雖然衛兵已經開始關閉城門,但她手裡拿着一枚銀質的令牌一晃,守衛立刻問都不問一聲,重新打開了城門放行。
“駕!”楊珏跨上馬,一鞭子抽在馬股上,如風馳電掣一般奔去。
她心裡明白,放走了水璃固然是過失,但比起瑞卿公主蘇海陵在西京,還和藍家關係密切的消息來說,水璃,甚至整個夜幻族都不過是小蝦米而已,翻不起大浪來。
“駕!”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下去。
馬兒負痛,一聲悲啼,撒開四蹄狂奔。
天色已暗,加上城門已閉,這條通往西京的管道上自然沒有行人,空空蕩蕩的,正好讓她縱馬狂奔,不用擔心會撞到路人。
就在她放心的時候,忽然間,一轉彎,迎面卻緩步行來一人一馬,由於馬全黑,騎士也是一身黑衣,連臉上都蒙着黑紗,只露出一雙明媚的眸子,在夜色的籠罩下,待得她發現不對,幾乎已經快撞到了。
“閃開!”楊珏一聲驚呼,努力想勒住奔馬,可哪裡來得及?
眼看那匹黑馬就要連人帶馬被撞飛,只見那黑衣騎士淡淡地一揚手,幾縷銀絲從他指縫中激射而出,一閃便沒入楊珏的坐騎。
“嘶----”雄壯的駿馬一聲悲鳴,前蹄一軟,就這麼栽了下去。
幸虧楊珏武功高強,雖然粹不及防,但還是及時借力躍起,沒有隨着翻倒的馬匹壓在地上。不過,在如此高速奔馳的馬背上被甩下來,她還是打了兩個滾才能站穩身體。
黑衣騎士一聲冷笑,越過她便要繼續前進。
“站住!”楊珏雙眉倒豎,伸手就攔住他的去路。
別說她此刻十萬火急,必須立刻面見安王,不能沒有馬匹代步,就算是無事,卻也不能任由對方就這麼射殺了自己的坐騎而若無其事,那叫她堂堂王府總管的面子往哪裡放?
“你待如何?”黑衣騎士拍拍馬頭,黑馬立即通靈地停住了腳步。
楊珏聽到這個聲音倒不禁一怔,竟然是個年輕男子?
擡頭望去,卻見那人雖然全身都包裹在一片黑色中,但那唯一露在外面的眸子卻是驚人得閃亮,如同夜空中深邃的星辰一般,似乎能直望到人的心裡去。沒由來的,她又想起來剛纔醉月樓上蘇海陵身邊的那神秘男子,似乎……有什麼地方異常地相似。
“你待如何?”見她不答話,只望着自己發呆,黑衣騎士的語氣中已露出一絲不耐煩。
“把馬留下,你可以走了。”楊珏定了定神,冷聲道。
“呵呵……”黑衣騎士先是怔了怔,隨即竟然輕輕地笑出聲來。
“笑什麼?”楊珏微一皺眉。
儘管從剛纔那一手她可以看出,眼前的男子武功不弱,但她對自己的身手還是很有自信的。
“原本我是相過你的。”黑衣騎士搖了搖頭,嘆氣道,“畢竟,你不屬於我和她的合作內容,就算我多管閒事,也沒什麼好處……那個女人精着呢!不過……”
“你究竟是什麼人?”楊珏聞言,心頭一凜,直覺地感到不妥,但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兒不對了。
“楊大總管可真是貴人事忙,連老朋友都不記得了。”黑衣騎士故意將“老朋友”三個字的音咬得極重。
“你見過我?”楊珏倒是一愣。
“三年前在京城郊外,大總管還很大方地賞了我三枚喂毒的銅錢鏢,怎麼,大總管不記得了?”黑衣騎士道。
“你……”楊珏猛然想起一個人來,不禁臉色一白,手也握到了刀鞘上,“梅君寒!”
“大總管終於想起故人的名字了?”梅君寒道。
“什麼時候梅宮主竟然也開始學大家閨秀,貌不示人了?”楊玉冷笑着,心裡也着實奇怪不已。
梅君寒素來行事大方,從來不曾像那些正經男兒家那般,出入以面紗掩去容顏,難不成三年不見,他竟是轉了性子不成?
“與卿何干。”梅君寒依然是不鹹不淡地一句話頂了回去,但心裡卻不平靜。
爲什麼蒙面?自己也不知道呢,想做,就做了。只是……內心深處一直有種感覺,這容顏,從此以後便不願給陌生人瞧見。
因爲,曾經,只有兩個人的夜裡,藉着月色和篝火,那個女子帶着一絲羞澀,靜靜地稱讚他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