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夜,寒風凜冽,一陣呼嘯北風過後,風止,白如鵝毛的雪花無聲無息的自夜幕中翩然而落,房間內,汀月燃起第三個火爐後隨手將火摺子擱回櫃子裡。
“主子,王爺也真是的,明知您擔心他,還這麼多天避而不見,這也忒無情了!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您抓到李賢,那誓師大會宰誰啊!”彼時的興奮漸漸消退,汀月抱怨開口。
“軍務重要,本宮知道他沒事就好。”姚莫婉坐在椅子上,雙手伸到火爐旁烘烤,心,澀澀的難受。話雖如此,可夜君清一連幾日不見,不免讓姚莫婉多想。
“汀月知道軍務重要,王爺若是在軍營也就罷了,今個兒都回行館了,就算軍務再重要吧,吃飯的時間總是有的,難不成王爺吃飯的時候也在研究軍務?鬼信!”汀月悻悻開口,隨手倒了杯茶遞給姚莫婉。
“也許……”就在姚莫婉接過茶杯之際,房門被人自外面輕叩了兩下。
“誰啊?”汀月下意識問道。外面,夜君清片刻遲疑,終是應聲。汀月聞是夜君清,登時收起臉上的怨懟,笑盈盈的開了門。
這讓姚莫婉有些窘然,她原本以爲汀月會拒不開門的,且不知汀月是哪根筋搭毀了,居然真的就把夜君清給放進來了。這樣一來,她似乎變得有些被動,而讓姚莫婉更加被動的是,汀月在放夜君清進來的時候,卻把自己關在了門外。
直至夜君清走到自己面前,姚莫婉依舊保持着端杯的動作,卻是心亂如麻,姚莫婉找不出自己心亂的根源,以往便是幾十日未見,再見夜君清時,她也是面不改色的。可此刻,姚莫婉慶幸燭光昏黃,不如日光那樣可以照到面頰上的紅暈。
“莫婉,在喝茶啊?”夜君清顯然比姚莫婉還要侷促,即便走到座位上,卻沒敢貿然坐下來。
“你瞎啊!”姚莫婉反射性的還了夜君清一句,原本尷尬的氣氛一掃而光。
“咳……本王眼睛雖然紅,但離瞎子還有段距離,讓你失望了。”夜君清甩袖坐到桌邊,隨後提壺自行斟了杯茶水,悻悻道。
經夜君清這麼一說,姚莫婉擡眸間,心,莫名涌起一股酸澀,幾天不見啊,夜君清居然滄桑到她幾乎都不敢認了,凹陷的眼眶,赤紅的眼白,顴骨突起,下顎尖尖,眼前的夜君清竟和俊美二字差了好遠。
“是不是本王又帥了?”夜君清呷了口清茶,揚脣啓笑。
“是奔雷又要倒黴了。”姚莫婉聲音透着堅定,語氣冰冷,她本以爲有奔雷在,必不會讓夜君清太過操勞,可現在,夜君清居然瘦脫了相!
“謝謝……”夜君清突然斂眸,神色肅穆的看向姚莫婉,沒頭沒尾的來了這麼一句。姚莫婉微怔,不知這謝從何來。
“所以你是同意本宮替你處罰奔雷了?”姚莫婉猜測道,
“楚漠北離開江城時找過本王,他說他會在金門等你的消息,只要你開口,他隨時會率金門五十萬大軍援助君清。可是莫婉,你知道君清是怎麼跟他說的麼?”似星辰般的眸子散着璀璨的華彩,夜君清如雨打青瓷的聲音輕敲在姚莫婉的心裡,似一滴水墜落,在她心間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我又沒在場,怎麼會知道?”姚莫婉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甚在意,可心,卻已揪緊。
“本王告訴他,這一仗本王必贏,他只會白等。可楚漠北說他等的不是這場仗的結果。”夜君清一字一句,清晰落在姚莫婉耳畔。
“什麼意思?”姚莫婉覺得自己急速敏捷的腦袋似被人突然灌了一大桶漿糊,有些不好使了。
“他只想知道莫婉你對我夜君清的信任到了何處地步,即便看不出任何贏的徵兆,你是否還對我夜君清存有一百分的信任。那一刻,本王不敢回話。直至他走出營帳,本王才朝他喊了一句。”夜君清目光直視姚莫婉,薄脣緊抿。
“你喊了什麼?”姚莫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那你等着好了,等到死爲止!”深沉的聲音聽不出半點調侃和揶揄,夜君清的目光讓姚莫婉知道,他當時是怎樣的不確定。
“所以莫婉沒去找楚漠北,便是王爺謝莫婉的理由?”姚莫婉覺得這個謝似乎無甚必要。
“是!你的信任讓本王知道,我夜君清依舊是戰神,馳騁沙場,所向無敵!你所有的幫助從來沒有讓君清成爲一無是處的廢物。”夜君清敞開心扉,坦誠直言。
“王爺的意思是……你曾想過自己是傀儡?彼時你酒後的那些話是發自肺腑的?”姚莫婉眸色凜然,聲音有些顫抖。
“不是傀儡,那是對你的褻瀆,是廢物,是君清對自己的輕視。君清曾經想過,如果不是你一路相護,我會不會有命走出楚皇宮,如果沒有‘旌姚號’的雄厚財力,和你所有的人脈支持,君清能不能有與夜鴻弈抗衡的力量,我承認,在失意的時候,君清曾罵自己是個廢物,眼睜睜看着你站在我面前,替我抵擋風雨,我卻幫不上你的忙……”夜君清的眼睛裡帶着自嘲,心苦澀不已。
“是莫婉忽略你的感受了……”姚莫婉無言以對,心,卻漸漸寒涼。前一世,她讓夜鴻弈覺得自己像傀儡,這一世,她讓夜君清覺得自己像廢物。她全心全力的付出是錯的麼?若真的錯了,那她還要如何待人?
“不是!如果沒有你姚莫婉一次次爲君清解圍脫困,君清豈能活到現在。在楚皇宮,夜鴻弈幾次設下陷阱引君清入萬劫不復之地,若非你機智果斷,君清早已是夜鴻弈手下亡魂,以往是君清糊塗,眼睛裡看到你堅強無畏,雷厲風行,便生依賴,便覺自己一無是處,竟越發沒了自信。從不顧及你在做這一切時是怎樣的心力憔悴。直到現在,君清仍後悔這一路走來,讓你承受太多,如今陽朔大捷,君清終於找回自己,從現在開始,君清有能力爲你剷除前路所有荊棘,莫婉,君清謝謝你的信任,是你的信任,讓君清知道,即便面對非人非獸,我夜君清的大軍也可以所向披靡!”夜君清的聲音鏗鏘有力,眸底波光瑩瑩。
“王爺真是這樣想的?王爺不覺得是莫婉掩蓋住了王爺的光芒?”一個夜鴻弈,姚莫婉真是怕了,如果大恩成仇,她又何必存太多執念。
“如果沒有你姚莫婉,便沒有本王今時今日的重新振作,君清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怕君清會和夜鴻弈一樣,將莫心所有的關懷看作負累,君清在此發誓,此生若有半點這樣的想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夜君清信誓旦旦,眸光堅定如刃。
“只是這樣?”其實夜君清覺得,只待自己發完毒誓,姚莫婉必定上前阻攔,伸手撫住自己的薄脣,之後含情脈脈的撲到自己懷裡,緊接着便你濃我濃。可惜事實永遠和臆想存在太多差距。正如現在,夜君清有些無語了。
“那就……再加上飛灰煙滅,挫骨揚灰!”夜君清挑眉,試探着看向姚莫婉,言外之意便是還要不要再毒一些?
“勉強可以了,其實王爺來找莫婉該不會只爲了這些吧?”姚莫婉的神情看似靜如平湖,可心底卻蕩起絲絲漣漪,縱她如何壓制都無法平靜,沒人知道,夜君清的誓言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本王是誠心來謝你的,至於別的事,本王原是想明日再與你商量,畢竟天色已晚,打擾你休息就不好了。”夜君清覺得在姚莫婉面前,自己真的是無所遁形,偏生這種感覺讓夜君清分外窩心,如果不是在乎,誰會花心思去看透一個人呢。
“如今陽朔已被攻破,剩下的平定,涼城因屬皇城臨近郡縣,所以守軍人數不過十萬,就算夜鴻弈想要調派大軍支援,可以平定和涼城兩郡的條件,根本容不下大軍駐紮,如果莫婉沒猜錯,王爺必定是想近日連攻兩城,之後與夜鴻弈在皇城決一死戰!”姚莫婉分析的鞭辟入裡,正是夜君清這兩日所想的精髓。
“這天下,知我者,唯莫婉一人!”夜君清發自肺腑感嘆。
“王爺這話是在讚美莫婉?”姚莫婉挑了挑眉梢,神情怡然。
“必須是啊!”夜君清中肯點頭。無語,姚莫婉櫻脣淺笑,一番肺腑之談過後,姚莫婉忽然覺得一身輕鬆,與夜君清的關係似乎回到了彼時在關雎宮的時候,又似比那時多了些什麼,至於是什麼,姚莫婉不願在這個時候深究。
“不知王爺可還記得敦親王謝重?”姚莫婉言歸正傳。彼時便是料到會有今日,她纔會助德妃謝思與那藏在萬佛堂裡七年的劍塵成其好事,且不惜用了燕南笙兩顆九轉回魂丹,當時所有人都覺她是在浪費,可姚莫婉知道,用兩顆丹藥換取皇族中最爲德高望重的謝重的支持,她不知賺了多少。
“本王當然記得,其實本王就是想跟你研究這件事,本王想私會謝重,希望他能支持本王誅殺昏君,這段時間便要麻煩你……”夜君清還沒說完,便被姚莫婉攔了下來。
“如果莫婉有辦法讓謝重全力支持王爺,不知王爺可否應下莫婉一件事?”對於謝重,姚莫婉有十足的把握。
“你想去皇城?本王不準!”夜君清由始至終也沒想過讓姚莫婉冒險。
“王爺放心,莫婉於謝重有天大的恩惠,只要莫婉適當以利而誘,保證謝重會傾已之力支持王爺!而且有殷雪相陪,莫婉不會出事。”已然到了皇城腳下,姚莫婉早就動了謝重的心思。
“若你一定要去,本王陪你,否則本王不放心!”夜君清知道自己扭不過姚莫婉,所以只能退一步。
“若連王爺都走了,陽朔怎麼辦?當初莫婉決意離開,便是因爲王爺行事多以莫婉安危爲重,少了對將士的一份責任,如果王爺再這樣堅持,便是逼着莫婉再離開。”姚莫婉言語間解釋了自己當初爲何要說出那番無情的冷漠之語,此至,兩人誤會徹底解開。
“原來……也好,那本王便在陽朔等你回來,可是莫婉,如果你出事,本王……”夜君清眉目間皆是擔憂,眼底眸色如輝。
“莫婉不會出事,莫婉還要留着這條命看着夜鴻弈得到報應!王爺儘管按計劃出兵攻打平定和涼城,莫婉希望能與王爺在皇城相聚。”清越的聲音透着絕頂的堅定,姚莫婉櫻脣緊抿,眼底華彩紛呈,時至今日,她終於見到了曙光,夜鴻弈,你的死期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