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和往日一樣熱鬧且嘈雜。同上午的大醫院相比，一樣是病人多，大醫院的氣氛經常是十分安靜的，聲音混合了消毒液的氣味一直往下沉，沉到人們的腳底下，踩進地裡，耳朵旁只剩下抽乾了文字的悶悶的聲響，這聲響的名字卻可以叫作安靜。
所以安靜並不是無聲，而是聲音被吞噬了一部分內核之後剩下的空空如也的軀殼。
小醫院的熱鬧就和大醫院不同，這裡是真的熱鬧，吵吵鬧鬧的。
會議室裡賈副院長神情凝重地看着桌上的電腦屏幕，右手重複敲擊鍵盤，卻沒有敲出一個字來。
會議室的門噶噠響個不停，醫生們步履匆忙，醫院會議和公司的會議不一樣，要求每個醫生準時出席那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醫生總是要忙完病人的事才能來開會，這幾乎是不成文的規矩。
幾分鐘裡，不僅有人進來還有人出去，也有人出去了再進來，坐在座位上的賈副院長神色愈發難看，看看會議桌兩旁的空位，連連搖頭。
春季流行病預防會議是每年的常規會議了，其實也不復雜，介紹一下市裡的診療方案，再關照幾句各科室要嚴格按照要求執行就可以了，本來也沒有幾句話，可這人總是到不齊就有些讓他煩躁不安了。
一煩躁，他就看悠閒的人不順眼起來，比如坐在最遠處的沐春。
“咳咳！”賈院長清了清嗓子，“身心科最近門診量有點過分啊！”
——
“投訴倒是不少。”
——
“這要是門診量再上不去，五樓這個地方——”
——
“沐春，你有沒有聽我在和你說話？”
沐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是真的一句賈院長的話都沒有聽到，按照正常邏輯，沐春當然認爲會議自然是一個人對一羣人說話，怎麼也不會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話吧，所以他一直在走神，腦子裡想到的是自己早上起牀後還沒寫完的一個章節——如何在生活中發現收藏障礙患者。
章節內容已經初步完稿，但是這個標題他總覺得有些不妥當，正在腦中咬文嚼字，試圖尋得最合適的用詞時，萬萬不會料想賈院長已經和他說了好幾句話。
“沐春，誒，賈院長在和你說話。”
剛推門而入的沈子封倒是聽到了賈院長的話，見沐春身邊有幾個空位，徑直走了過去，沐春此時仍然懶洋洋地手撐着腦袋好像神遊在外一般。
“沐春，沐春，院長和你說話呢。”
沐春方纔回過神：“誒？和我說話？”
沈子封眨了眨眼，沐春勉強算是看懂了，探頭過去，撞見了賈院長凌厲的眼神。
“沐春，開會的時候怎麼和做夢一樣，你不會每天上班都是這個樣子吧。”
會議室發出幾聲嘰嘰的竊笑。
“那倒也不會，不過院長這麼說好像有點耳熟。”
賈天一愣，故作冷靜，“耳熟？”
沐春：“對，好像是有人這麼說過。”
“是嗎？”
沐春忽然神思清晰起來，“對了，是病人，前不久有個女病人是這麼說過。”
會議室又有人發出笑聲，這一次笑聲比之前更明顯，賈天也笑了起來，不過他的笑嘴角動着，聲音也是笑的聲音，實際上卻沒有笑的意思。
“這麼說，不止我說你像做夢了？”
沐春無奈嘆氣點頭，“是，是，賈院長說得是，的確並不是只有伱一人說過。”
此時，沈子封已經忍不住笑出聲，副院長眼神一撇，視線落在沈子封肩頭，“什麼情況，我看外科醫生也有點不正經了嗎？這都是跟誰學的，一個個都沒點嚴肅的樣子。”
沈子封收斂笑意，憋得兩腮痠疼，咬牙點頭，“啊，沒有，院長說的對，說的對。”
也不知道在附和什麼說的對，總之認同院長的話就對了。可沈子封心裡卻是越想越覺得好笑，院長說沐春在做夢，沐春說他的病人也說過相同的話，這不是擺明了說院長腦子不正常嘛，沐春那裡可都是些非正常人類啊，怎麼賈院長完全不能明白人家這話的意思呢？
沈子封眯縫着本來就小的眼睛往對面座位上看去，江洪和一旁的護士長也偷偷笑着，顯然會議室的所有人都聽懂了這話，就賈院長一人沒明白，難道護士們的八卦是真的？
沈子封越想越覺得有意思，最近護士們都說理療科新來的護士人緣特別好，就連賈院長都對她十分客氣，一個三十多歲的護士而且還離過婚，居然有這麼大的魅力，大家都覺得很有意思。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醫院當然也不例外，甚至比別的地方可能還多一些，有些東西一不小心就會被不嫌事多的護士傳成八卦，只不過賈院長向來是十分謹言慎行的，居然也能傳出幾句新聞，還不是幾天功夫全醫院的人都知道了。
說來也有意思，這個護士竟然也加了沈子封的微信，當然沈子封可絕對只是因爲不好意思拒絕才同意添加的。
反正從加了好友到現在也一個多星期了，一句話也沒說過，偶爾也就是看到幾眼朋友圈，實在也不覺得這位護士有什麼特別過人之處。
難道說賈院長最近真的不太正常，所以智商也跟着少了一些？
對於整天忙碌的沈子封來說，開會是個難得的休息時間，他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時候，剛坐下不久便打了個哈欠，身心稍稍放鬆下來，拿出手機翻看起來。
賈院長的會議倒是不冗長，很快交代完診療方案之後，便宣佈會議結束，確切地說，在沈子封看來，賈院長似乎提前結束了會議，明明按照他的開會方式，結束之前總要把重要工作囉嗦幾遍，確認每一個科室都認識清晰了纔會結束會議，可是剛纔他神色匆匆，似乎遇到了什麼事？
“沐春，你有沒有發現賈院長今天不太對勁？”沈子封追上沐春說道。
沐春揉了揉額頭，“聽護士說好像是和新來的護士有關。”
沈子封一聽，兩眼放光，“沒想到沐醫生也那麼八卦啊。”
“我沒有，我不八卦，只是你問了我就實話實說。”沐春坦然。
“你少來，快說，你還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