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起身將座位讓給張枚,張枚謝過後才點開視頻。
畫面搖晃的很厲害,直到女孩的正面出現在畫面中心,搖晃到讓人想吐的畫面才平穩下來。
由於電腦沒有鏈接音箱,所以只能看到畫面中的女孩在說着什麼。
面無表情的說着,說着。
“沐春,耳機有沒有?”
張枚還沒說完,耳機已經放在她的面前。
“是用京島語在說話嗎?”沐春問道。
“你怎麼知道?”
此時此刻,有沐春在身邊,張枚竟然感到有幾分安心。
雖然已經猜到視頻中劉美會說些什麼,但是真的聽到她用丈夫池田近的母語陳述事件經過的時候,張枚還是感到四肢無力。
視頻中劉美穿了一件紅色浴袍,懷裡抱着一隻粉色毛絨熊。
“池田近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沒有一點後悔,該說抱歉的人應該是他,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開口,我也再也不可能聽到。
但這不重要,因爲一切都結束了。
在人生的中途,他已經迷失了正路,走進一座幽暗的森林,不,他走進的是永恆之地。
小時候我聽過一個傳說,人死後一旦進入永恆之地,就會陷入完全的絕望,他渴望第二次死亡,以終結這種絕望的痛苦。
但是,一旦身體被割裂,他的靈魂就難以被拼湊,無法以整體的方式再次死亡,靈魂無法完全死亡,他就永遠會在永恆之地。”
“這是什麼意思?”張枚皺了皺眉頭。
之後,畫面中的劉美將池田近的屍體所在之處一一說了出來,並且用抱着的小熊做了一番示意。
“雙手在臨海3號廢棄工廠;腿部在青山路一號河道;\b軀幹最簡單就在家裡的浴缸裡;頭部位於藍海公園垃圾桶。”
張枚看了兩遍,隨後把耳機交還給沐春。
“看完了?”沐春問道。
“嗯。”張枚魂不守舍地回到椅子上。
沐春拿過鼠標關閉窗口的時候,視線停留在了劉美身後的牆壁上。
張枚敏銳地察覺到了沐春皺起的眉頭。
“沐春。”她輕聲喊道,生怕嚇到周圍的空氣一般。
這條視頻發佈在YouTube上,播放量已經到了一百多萬,雖然是用京島語錄制,但YouTube的即時字幕翻譯功能已經非常優秀,全世界各地的人很快都會看到。
這種公開承認罪行的行爲張枚是完全沒有想到。
劉美當初選擇和池田近結婚的時候,胡娜是堅決反對的,兩家人家境上顯而易見的差距是這段姻緣不被看好的原因之一。
其次就是閃婚。
雖然池田近和劉美認識多年,可據說只是多年前劉美大學畢業時候去京島旅行那年認識的。
兩人當時也沒有戀愛關係,具體情況張枚也並不清楚。
“沐春,你在看什麼?視頻有什麼問題嗎?”
見沐春不說話,張枚着急地又問了一聲。
沐春注意到的是一幅畫,這幅畫很大,看上去是有人精心在牆面上繪製的。
“劉美是學美術的嗎?”沐春問。
“她好像是學金融的,沒聽說過學美術。”
“奇怪。”
沐春喃喃自語。
張枚只能走到沐春身邊,隨後目光轉移到顯示器上。
“沐春,你到底要說什麼?”
“你看這幅畫,牆上的這幅畫。”沐春用筆尖在屏幕上明確了他所說的位置。
張枚看到的是一副天使的畫,金色捲髮的天使吹着號角。
她不明白這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感到被沐春這麼一提醒,這幅畫看上去有些瘮人。
“既然穿着睡袍,很可能這個視頻就是在家裡錄製的。”
沐春說完快速點擊切換到該條視頻的發佈賬號。
賬號名是TLiuT。
這個賬號註冊於兩個月以前,看上去就像是劉美本人註冊的。
註冊至今只發布過唯一一條視頻。
“這沒什麼奇怪的吧,看上去挺正常的。”張枚說。
“張律師接過多少起離婚案了?”沐春隨口問道。
“太多了。”張枚回答。
“一個女人兩個月前註冊YouTube賬號,僅僅在兩個月後發佈一條犯罪證據,用離婚案的思路來研究會想到什麼?”
“嗯......這不是巧合,是早有準備。”
“沒錯,兩個月前就可能開始準備,準備的就是兩個月後這條視頻。”
沐春重新播放了一遍,這一次,張枚心情平靜了很多。
“我不懂她說的這段話,這段傳說是什麼意思?什麼靈魂和身體。”
沐春嘆了一口氣,站到窗臺,緩緩開口,“在人生的中途,他已經迷失了正路,走進一座幽暗的森林。
這句話出自但丁的《神曲》,原話是這樣的,‘在人生的中途,我發現我已經迷失了正路,走進了一座幽暗的森林’,地獄篇第一章第一句。”
“地獄?”
張枚有些哽咽,示意沐春繼續說下去。
沐春卻搖搖頭,“地獄應該是很恐怖的吧,相對應的,殺人和分屍怎麼看也不像是這樣柔弱的女孩做出來的事情啊,別說殺人了,這姑娘看上去比楚醫生更弱不經風。”
“沒錯,劉美從小身體很弱,所以她原本要去京島留學,胡娜也沒有同意。分屍談何容易。”
“非常困難,骨骼比我們想象的要堅硬,整個身體裡面的血液全都流出來......比我們想象的更多,如果是在屍體新鮮的情況下做這件事,絕對不可能如她看上去那麼平靜,而且事情也就發生了......”
“三天或許更久,要等今天警察找到所有身體部分之後完成整體屍檢才知道具體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時間。”
張枚說完有些疲憊,喝了幾口咖啡後,她又問道,“那這個傳說又是什麼意思?劉美的意思難道是在暗指池田近對她不好,所以她不僅要殺了他,還要把屍體分開?”
沐春沉思了一會,說道:“人死後一旦進入永恆之地,就會陷入完全的絕望,他渴望第二次死亡,以終結這種絕望的痛苦。
但是,一旦身體被割裂,他的靈魂就難以被拼湊,無法以整體的方式再次死亡,靈魂無法完全死亡,他就將永遠在永恆之地。
張律師知道什麼是【第二次死亡】嗎?”
張枚搖搖頭。
“靈魂的死亡,地獄中絕望的喊叫,不會得到任何幫助,只有讓靈魂死去,才能獲得平靜。這也是但丁在地獄篇中所描述的,而這個傳說,我不知道出處,我想不到哪個地方的傳說說過身體被割裂,靈魂就難以被拼湊,無法讓靈魂死亡。”
張枚冷笑了一聲,“看起來真的是有很大的仇恨,死了還不夠,還要死後都不得安寧。那最後她又說在火中獲得新生是什麼意思?”
“《神曲》分地獄篇、煉獄篇和天國篇,對應地獄、煉獄和天國。地獄是絕望的境界,在其中受苦的靈魂,和在世時一樣,依然受到各自的私慾和激情控制。
煉獄是希望的境界,在其中淨罪的靈魂,個人的意志都統一在渴望昇天的共同願望中,彼此之間沒有什麼矛盾衝突。
天國是幸福的境界,那裡的靈魂都已超凡入聖,他們的意志已經完全和神的意志冥合。
但丁筆下的永恆之地是指地獄和天國,它們永遠存在,顯而易見,劉美認爲池田近會在永恆地獄之中永遠的痛苦下去。
而劉美最後提到的火和新生,應該指的就是【煉獄】,安心處於火中的靈魂,指的就是她自己的靈魂,經受磨難消除罪孽後,就會有升入天國的希望。
這條視頻發佈之後,劉美的罪行很難被推翻,等待她的是什麼?”
“最可怕的刑罰。”張枚平靜地說。
聽沐春分析之後,張枚已經能夠冷靜地看待整件事,大腦也逐漸恢復到平日的理性。
“沒錯,她知道自己很可能也會死,從她敘述時的表情中,我看不到恐懼和害怕。”
“我也看不到。”張枚又冷笑了一聲,她見過很多殺人犯,也有看起來很柔弱的人。
所以人不可貌相,沒有誰規定過殺人犯一定長着一張凶神惡煞的臉。
“從我給你的表情畫裡,有很多方法可以判斷一個人的真實情緒是什麼,一個殺人者爲什麼一點都不害怕呢?”
沐春看着張枚,張枚也看着沐春。
“冷酷無情,自然也就不害怕了。”
“不可能,就算是冷酷無情之人,分屍的時候也會害怕,就算是醫學院的學生,就算是醫生,面對屍體和麪對手術病人的時候還是不同的,何況一個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把那些部位拆分開來,這又不是買一個洋娃娃,隨便用剪刀就能剪開四肢。”
沐春這麼一說,張枚連連點頭,“可是她真的很冷靜,看起來都不像是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聲音都完全沒有顫抖,可是視頻看起來卻不像是後期加工的。”沐春自言自語。
他又看了一遍視頻,看到一半後他按下了暫停鍵。
“張律師,這個點燃的東西是什麼?是不是香氛之類的?”
張枚順着筆尖看了一眼,天使畫像前有一個很小的白色圓桌,桌面上有幾個玻璃瓶還有一個點燃的粉色香氛。
“這個是精油之類的,很多女生都喜歡。”
“能拿到這個精油嗎?”
“啊?”張枚被沐春弄糊塗了,“你要這個精油做什麼?”
“我現在說不清楚,只是隱約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奇怪。”
“沐春可是一向不喜歡管閒事的人啊,這次怎麼自願捲入這場案件啊?”
“不,我在意的是她的情緒,爲什麼如此從容,一個正常人就算是演員......”
沐春說到一半,聲音突然消失了。
“演員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吧,比如說不把這件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或者像《身份》裡那樣,劉美有很多個身份?”
沐春突然笑着說,“啊,張律師可以從這個方面着手替劉美在法官面前說幾乎好話,也許如果劉美身上真的存在一些問題的話......”
“就像沈帆那樣,因爲無法抗拒偷東西的念頭,才盜竊,叫什麼【盜竊癖】?還是沐春醫生幫忙的呢。”
“我沒有。”沐春立刻否認。
“胡娜剛纔給我打電話肯定是要我想辦法,我現在就要回去調查這個案子,如果劉美想要逃過死刑,精神障礙是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比如Dissociate Identity disorder?”
張枚拿起包,準備離開,沐春卻說道:“沒有那麼簡單,不是傳言池田近有家暴的前科嗎?這個方面多考慮一下不是對量刑更有幫助嗎?”
沐春嘴角上揚,露出笑容。
“你這是歡喜的笑容還是感覺你成功隱瞞了什麼的笑容?”
張枚認真拜讀過沐春給她的稿件,現在她正在沐春臉上分析着書裡提到的表情。
“被你發現了啊,你看這本書還是很有作用的吧。”
“如果能幫我弄清楚劉美殺人真相的話,我會給你找到出版社出版的。”
“哪裡的話,我在意的是新風集團答應給強迫症項目的投資啊。”沐春傲嬌地說。
張枚走後,沐春按住胸口的疼痛躺在椅子上。
莫名的疼痛讓他想起之前發生過的一些事,愈發煩悶不安。
更讓沐春不安的是視頻中出現的兩樣東西。
其中之一,沐春已經和張枚說了——香氛。
自從在許丹、李牧和楊星身上都聞到過相似的味道以後,沐春隱隱約約的不安越來越嚴重。
也許只是巧合......他安慰自己。
可是另一件出現在劉美這條視頻中的東西,沐春看到之後完全無法冷靜下來。
一把繡有金色花紋的白色遮陽傘。
這把傘總是在沐春的記憶裡出現......
一日下雨,許丹帶着相同的傘來到門診室。
劉美恰巧也有這把傘嗎?
出現在視頻裡是巧合還是?
這件事沐春當然不會和張枚說。
冷靜分析之後,沐春發現,許丹、劉美這兩個完全不相關的女孩之間有一個共同之處,她們都經歷過家暴。
不,應該說,她們的生活中都出現過家暴這件事。
不僅如此,沐春看了看張枚剛喝過的咖啡杯,白色馬克杯立在桌面上一動不動,看上去卻並不安靜,好像杯子中間暗藏着洶涌的海浪。
和家暴相關的不僅僅是劉美和許丹,還有耿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