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丹這件事鬧的算不上沸沸揚揚,可影響到的人卻也真的不算少。
張亥作爲親身經歷這件事的老警察在許丹撤銷對何平的指控之後就專門找沐春聊過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他說,就好像自己莫名闖入了影視基地,然後被動成了一名羣衆演員。
這一切一開始就有編劇設計好了,就等着他走到那條路上,打開那扇門,然後他就成了一齣戲裡不花錢請來的羣衆演員。
每一個動作都有導演在觀衆看不到的地方牢牢盯着。
一雙藏在黑暗中黑色的眼睛。
最後,張亥認爲這種行爲算得上是佔用警力資源,但是許丹的自殺又真實發生了,並且她還直播整件事。
張亥認爲自己的智商已經跟不上這種事,所以也不想追究太多,只希望這樣的事情不會被模仿者學了去。
劉一明也請教過沐春,許丹究竟是怎麼回事,沐春只能說,當遇到一個有自殺風險的人時,誰都不能袖手旁觀。
這話劉一明先是覺得有道理,隨後就哈哈大笑起來,“袖手旁觀的可有幾萬人!她那可是在線直播。”
“這纔是更可怕的地方。”沐春說了半句,後面半句他生怕嚇到劉一明所以沒有說出來。
計劃自殺的人,原本就可能因爲周圍人的眼光而走上極端,比如在暴力和孤立中堅持了太久的女生,她走向自殺的一個原因就是周圍人的眼光。
而自殺直播的時候,周圍人的眼睛就離自殺者更近,他們的言論也更可能影響自殺者。
在一個直播室中,如果評論處在開放狀態,一些人的言論可能直接導致自殺變得含混不清。
來自吃瓜的誘導、催促、壓迫和不恰當的鼓勵。
有意或者無意間的一些言辭,都可能將原本已經很脆弱的一個生命推向進入深淵的最後一步。
而這一步,在沐春看來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自殺,這種自殺中無疑包含着謀殺的成分。
處理自殺不容易,網絡越來越發達的今天,處理自殺也在某種程度上變得愈發複雜。
從根本上說,科技一直以來都帶來兩面性,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誰都無法避免或者只擇其一。
方明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有着他作爲一名外科醫生特有的冷靜甚至冷漠。
他告訴沐春,“幸好我不是身心科醫生,我這輩子都不想做什麼身心科醫生,這種事情就交給沐春醫生慢慢研究了,我還有幾臺手術等着呢。”
方明說一場順利的手術會激勵他更好的做好下一臺手術,也有無法治癒的病人,但是總有個明確的完成度。
可是身心科......方明搖搖頭,看着沐春,“你的話......是不是有些病人要治療很長時間,也未必有用啊,甚至可能遇到假病人?”
‘假病人?’沐春哭笑不得。
因爲方明可能真的說對了一部分。
要說許丹這場自殺直播牽連最深的人應該就是何平了。
因爲許丹的事,何平被指控家暴。
緊接着他作爲一名知名樂手,家暴新聞一出自然是引起多方關注,之後的新聞就如雨後春筍般一個接一個冒了出來。
第三者、家暴小三、甚至白露的事也一併被大家挖了出來,這其中也包括了沐春。
以何平爲中心的輻射圈着實不小。
然而這些,丁家俊還是不清楚的。
他只是零碎的知道一些沐春和白露之間的事,知道沐春曾經是白露的醫生也救過白露的命。
“我聽下來不是什麼壞事,白露應該能教好龔海,算是一件好事吧。”沐春說道。
“嗯,說起來還有一件比較浪漫的事,跟隨樂團一起巡迴演出的何平啊,還真的挺懂得討女孩子高興的。”
丁家俊說到這裡稍稍有些傷感,但畢竟是別人幸福的事情,他搖了搖頭,沒讓自己的思念蔓延在小餛飩中。
沐春也不知道丁家俊是否瞭解何平的身體狀況,他既然沒有提起沐春也就不打算多說,只是一邊吃飯一邊聽丁家俊說起他們在威尼斯給孤兒院的孩子演出結束後,何平向白露求婚。
“求婚?”沐春驚訝了一下,隨後笑了起來,心想,‘難怪丁家俊會說何平是個非常浪漫的人。’
“你知道他們是夫妻吧。”沐春笑着問。
“是的啊,我剛纔不是也問過你嘛,就是向妻子再次求婚。”
“後來呢?”沐春問。
“白露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在這樣的情況下收到何平的告白,自然是傻乎乎的坐在鋼琴旁。
但是啊,那天好像天時地利都站在何平這一邊,孤兒院的孩子們在下面大喊,“I do,I do,答應他吧,答應他吧。”
“嗯,那就答應了唄。”沐春吃下最後一顆小餛飩。
“是啊,你看是不是很浪漫。”
“有一點。”
丁家俊想到的是浪漫,沐春想到的卻是這也許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只是不知道何平的身體還能堅持多久。
這兩個人彼此愛着對方卻也差點陷入愛無能的境地,有時候風平浪靜的日子人們會失去愛人的能力,而大風大浪的時候,卻能牢牢地抓住對方。
人類的感情也實在是太複雜了。
“然後因爲人家結婚了你就回來了?你可真太小氣了吧。”沐春故意這麼說道。
丁家俊果然開始叫苦不迭,“你和龔海真是一樣薄情寡義啊,龔海那孩子說,他想留在威尼斯進修一段時間,白露也同意了,何平更是不怕人打擾他們兩人世界一般,承諾龔海的學費和生活費就交給他來負責。”
“Seven大神也很有錢的啊。”沐春連忙說。
丁家俊一臉自信的點點頭,“有錢沒錢不說,照顧龔海也是足夠的。”
“也是,也是。”
“但是龔海就不需要我了呀,他不僅有了一個新的鋼琴老師,還有了一個小號老師,這種事情能忍?”
“嗯,不要繪畫老師了,你不是還在教他畫畫嗎?”
“他畫畫也是很有天賦的,我也是有心培養他的。”丁家俊說完吸了一口豆漿,不料什麼都吸不出來,豆漿已經見底了。
“不過,我覺得你這樣有些問題。”沐春突然沉下臉來,看着丁家俊。
丁家俊也感覺到沐春視線中的深沉,他小心問道,“怎麼了?”
“你怎麼知道白露和何平不是壞人,龔海還是個孩子。”沐春說道。
丁家俊一聽也有點慌了,他真的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那怎麼辦?”畫家連忙問道。
沐春搖搖頭,“沒辦法了,就讓他們三人幸福去吧。”
丁家俊一聽沐春這是故意逗他,於是又向店員要了一杯豆漿。
正在兩人拿着豆漿要離開的時候,方纔收銀處的店員跟着兩人走到店門口。
“沐春,沐春醫生,我可以去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找您幫忙嗎?”店員小心翼翼地問道。
丁家俊發現這個女孩看起來很害羞,此刻她說話的聲音和在收銀臺的時候完全不同。
現在她的聲音就像做錯事的小鴨子,生怕別人聽到她說話。
丁家俊朝遠處走了幾步,他覺得周圍沒有人的話,可能對女孩來說會好一點。
“當然可以,週一到週五全天都在,週六上午也可以,如果你來找我直接門診大廳掛號就好。”沐春站在原地禮貌地說了一下自己的門診時間。
“我,我的意思是不是我自己的問題也能來找醫生嗎?”女孩努力想把話說清楚,可惜她說完之後仍然是不自信的搖搖頭,總覺得自己說的話特別奇怪一樣。
沐春聽來卻是清清楚楚沒有半點奇怪之處,他讓女孩放心,掛號然後到五樓身心科門診就行。
女孩聽完沐春的話,才安心地轉身走回店裡。
等女孩回店裡之後,丁家俊才走到沐春身邊,說道:“大醫生現在一天有多少病人啊?五十個有沒有?”
沐春有些啞口無言,勉強擠出一句話來,“Seven大神這是和我開玩笑吧?什麼時候科幻小說不再是小衆文學的時候,我大概一天就能有五十個門診病人了。”
“這樣好像也不好,話說,沐春醫生要是一天有五十位病人,那豈不是說明繞海到處都是精神病?”
聽丁家俊這麼一說,沐春開始懷疑今天的小餛飩裡豬油太多了,或者蔥油拌麪裡的蔥沒有煎熟,現在他真的是如油在喉,說不清楚也不想說話。
丁家俊原本只是想要開個玩笑,不料卻好像開過了頭,自然也就不說話了。
但是他心裡其實挺高興的,一來龔海現在全身心投入在音樂學習中,跟着白露和何平他這次巡演加遊學應該能收穫到不少有益的經驗。
從另一個角度說,丁家俊也的確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可以陪伴在龔海身邊,他還有殯儀館的工作要做,這份工作雖然當初是沐春故意引導他從事的一份職業,現在也成了丁家俊放不下的一份責任。
怎麼說呢,當他從對陳安妮的思念中恢復過來,重新接受生活之後,丁家俊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個醫生坑了呀。
‘我可是一個粉絲衆多的畫家,怎麼就每天要去殯儀館工作呢?’丁家俊也曾經這樣想過,原因他只想到一個。
‘還不是因爲那個沐春嘛!見過醫生治病救人,沒見過醫生藉助殯儀館和殯葬師救人的,最後還給病人附贈一個職業——畫遺像。’
丁家俊時常想着找機會一定要好好問問沐春當時究竟怎麼想到這種詭異方法的,但是看到沐春他又會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這天早上,他的記性卻是出奇的好,於是在陪着沐春前往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的路上,丁家俊問道:“沐春醫生,一直以來我都想要請教你一個問題,你是怎麼想到讓我去殯儀館工作的?”
“啊?我想到的嗎?”沐春一臉糊塗,一點也不像是裝的。
“難道還是我自己想到的?”丁家俊的表情就更是疑惑不解,全然無辜了。
“哦,那時候老錢那裡缺幫手,我又正好缺......”
“等等,你可別說出來。”丁家俊有些聽不下去,“你不會說你缺錢所以去給人家蠟燭店當小工吧。”
“啊,從表面上看是這麼回事,但是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對不對?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忌諱,只是當時覺得這樣的方法對你可能比較有用,你可能已經不記得,當然也可能從來也無法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有多麼悲傷,在你周圍一公里的範圍內天空都是烏雲低沉,空氣裡都是沉默和悲傷。”
丁家俊真的不知道自己當時有多麼悲傷,其實他倒是覺得自己當時整個腦子裡是比較單純的,單純的只有兩件事,安妮和死亡。
“你一心想死,非常可怕,當然最後你還是走過來了,而且我相信你的恢復情況很好。”
沐春說完,丁家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說的不錯,我相信我當時一定是被困住了,真的非常痛苦,但是現在已經不會這樣了。”
“我知道。”沐春淡淡地迴應了一聲。
“你知道?你到底怎麼知道的?人心啊,隔着很多東西的。”
“身心科醫生的經驗,以及人和人之間的共同點,雖然人和人相差很多,但是相比不同,人和人之間共同的部分其實更多一些,我們的大腦基本上是一樣的,我們如今的情感也是從古代時期進化到現在的,每個人都從祖先到現在。”
沐春故作輕鬆地說。
其實在他看來自殺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就算是非常有經驗的身心科醫生也未必能夠在處理自殺問題上有足夠豐富的經驗。
但是自殺率卻是不斷上升,幾乎已經成了全世界都無法忽視的問題。
丁家俊的自殺、許丹的自殺、鄧琳的自殺以及前一年丁小允的自殺。
自殺就像一個藏在陰暗角落裡的惡魔,不對,它們像是無處不在的陰影,隨時就向人們伸出爪牙。
生命極其珍貴,但是在自殺面前,生命卻脆弱的不堪一擊。
好像自殺才是天堂的某個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