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沒有理會孫祥雲的怒氣。白皙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拿着一張新的雪白雪白的白紙,白的就和葬禮上人們佩戴的小白花一樣。
孫祥雲耳朵裡嗡嗡直叫,看着沐春,呼吸越來越急促。
只聽身心科門診室裡一聲“撕拉”,白紙一撕爲二,,沐春把一半白紙遞給孫祥雲,另一半放在自己面前,然後用緩慢且沉着地聲音說道:“第五題,我們一起寫下來,然後看看我們人類的擔憂是不是一樣的,如何?”
“啊?”孫祥雲沒有聽明白沐春的意思,但是前半句他聽懂了,也沒有力氣拒絕,於是便點頭答應了。
“好吧,我們開始吧。”沐春說完,從口袋裡變出一直灰色鉛筆,開始寫了起來。
一分鐘不到的時間,兩人幾乎同時寫完。
孫祥雲看着沐春問道:“然後呢?”
沐春拿起自己那張寫了題目的紙交給孫祥雲,等他拿起並開始閱讀之後,沐春又拿過孫祥雲寫題的那半張紙。
“是~一樣的!”孫祥雲幾乎跳了起來。
怎麼會?
難道是一字不差的?
孫祥雲失魂落魄,又興奮又緊張,站起身子從沐春手上把紙搶了過來,兩張一比較,居然一模一樣。
兩張紙上寫的都是:
【第五題:如果吳放知道,而且老吳的弟弟也知道,孫祥雲要怎麼辦?】
而且兩人都沒有寫後面的困擾分值。
顯而易見,這道題根本不需要寫分值,這道題的困擾程度已經是孫祥雲的極限。
還沒讓孫祥雲從緊張和興奮中緩過神來,沐春又撕開一張紙,一半給了孫祥雲,一半留給自己。
“第六題。”沐春說道。
“第六題?”孫祥雲雖然疑惑,但是現在的他已經進入到刷題刷紅眼的高三學生一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多少卷子我都給你寫完的狀態。
見到沐春已經動筆,孫祥雲也不甘示弱開始寫了起來。
交換之後,仍然是一模一樣的一行字。
【第六題:如果吳放知道、老吳的弟弟也知道、老吳自己也知道,孫祥雲要怎麼辦?】
“天啊~~~~~~~~~~~~~~~~”孫祥雲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隻是喊了一聲,長長地嘆了口氣。
沐春也在心裡悄悄鬆了一口氣。
緊接着,孫祥雲就不停重複道:“是這樣的,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每一條都是死路,每一條都是,我分析給醫生聽吧。”
於是孫祥雲像老師給學生講解題目一樣把第五題和第六題以及之前四道題帶給他的困擾完完全全講述給沐春聽。
“醫生啊,你說我能怎麼辦?因爲我沒有辦法知道真相你明白嗎?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到底吳放是不是知道,甚至我最後會想,老吳是不是也知道,他是不是想要成全吳放開心自在的生活,以至於他不想再好死不如賴活,他默認了這樣的死亡,你知道嗎,你知道我這心裡有多堵嗎?簡直就像是所有的黑色顏料全部都塞在我的心裡,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這件事情,尤其是這第六題,你說,如果我想不出答案,萬一我去告發了這個保姆,再把吳放給搭進了這件事情裡面,我怎麼對得起老吳,老吳這不是白白死了嗎?
他如果真的想要讓吳放過得更輕鬆,而我卻害了吳放,我真的對不起老吳啊。”孫祥雲急的落下淚來,他用手怕擦了擦眼淚,又流下了鼻涕。
沐春遞給他兩張紙巾,又把空調的溫度提高到28度。
孫祥雲還是哭泣不止,沐春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也見到過這樣悲傷的眼淚,他感到自己的喉嚨也變得很苦澀,似乎眼淚隨時也會跟着落下來。
最後,等孫祥雲擡起頭看到沐春時,隔着模糊的視線,孫祥雲似乎看到了沐春眼睛腫流下的眼淚。
悲傷伴隨着漸漸乾涸的淚水,變成一陣一陣的抽泣。
斷斷續續。
楚思思兩次經過門外,看見門還是關着,她低頭看了看時間,這位病人已經治療了足足一個小時二十分鐘。
沐春醫生究竟遇到了多大的困難。
劉淡淡午飯時間走到五樓,看見楚思思站在門口,又聽說沐春已經關着門將近一個半小時,他也是異常好奇,本想着問沐春是不是能一起去看望周明,現在看來只能在門口等着。
孫祥雲幾乎把整塊手帕全都哭的勢頭溼透了,不好意思地說:“實在不好意思,沐醫生。”說到一半,眼淚又開始涌出來。
“我也沒有想到會是那麼艱難的處境,我也沒有想到,如果真的是這樣,如果每一家的老人都面臨過這樣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面對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個男人,又有什麼道理能夠忍住悲傷,有多大的堅強才能不哭。”沐春紅着眼睛,搖了搖頭,伸手在臉上揉了兩下,又抽了兩下鼻子。
“是,真的是,我實在是......”孫祥雲的嘴脣哭幹了,又紅又幹,沐春站起來又給他拿了一瓶水。
“喝點熱水吧,我沒有這種障礙了,人都已經死了。”孫祥雲說。
沐春知道他說的障礙是不敢吃外面的東西,現在,這個障礙應該的確已經過去了。
“看來這是一條走到底的路了。”沐春異常無力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孫祥雲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沐春也看了看自己寫下的這幾個問題。
一陣沉默,伴隨尚未消失的悲痛和無奈。
沐春的聲音又一次緩緩響了起來,“還有【第七個】問題。”
“什麼?”孫祥雲垂喪地笑了一笑,“醫生,你是在說笑吧。”
“不,還有【第七題】。”沐春一邊說,一邊又將一張紙一撕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