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娘皺眉聽着。
齊徵道:“楊老爹發現了不對勁。那日他與我說,讓我第二日去找你,以後跟着大娘你討生活,他得出城去,怕是沒法好好照顧我。我問他爲何,他說我太小,不懂。我纏着他問,他便說,城中有大事發生,他要到遼城駐地找穆將軍報案。”
“穆將軍?”陸大娘愣了愣。當初她丈夫孩子與楊大哥都是在穆家軍裡服役。是什麼事,居然要拖着跛足傷臂,到這麼遠的地方找軍方。
齊徵繼續道:“我是不明白,有報官之事,爲何不找太守大人呢。楊老爹說城中有細作,誰知道太守大人靠不靠得住,還是直接報到軍方靠譜。”
陸大娘目瞪口呆:“這是何時的事?”
“兩年前。就是楊老爹去世前。”
陸大娘太驚訝,居然這麼早之前,就已有人發現了細作之事。她馬上有了不好的聯想。“楊大哥是如何病的?”當初連後事都是她料理的,就葬在城外她買的一塊墓地裡,那裡還葬着她的丈夫孩子,還留了個位置給自己。
齊徵紅了眼眶:“我覺得不是病了。楊老爹與我交代完,便去守夜了。他打算等第二日我走後,便出發。我當時沒多想,聽話睡去了。可第二日一早,他們來告訴我楊老爹受了風寒,病倒了,他們給安置在另一屋裡。我去看了,楊老爹臉色發青,沉沉睡着。旁邊有一大夫,說是來給老爹瞧病的。”
陸大娘點點頭,這些她知道,當時齊徵哭着來找她,她慌忙過來探望,確實是病重得厲害。大夫說舊疾犯了,加上夜裡受涼,又喝了酒,一下子就不好了。給開了藥每天喝,但也不見起色,拖了三日,就去了。
齊徵道:“當時他們不讓我照顧老爹,說我小,容易染病氣。可我有一回趁沒人偷偷進去了,碰巧老爹醒着,他很吃力地與我說,讓我離開這裡,又說留着他的屍體。他當時話說不清楚,我很費勁才聽到些。”
“留着他的屍體?”陸大娘問:“所以他去世後你來求我替他收屍下葬?”
齊徵點點頭:“我沒錢銀,若是不能下葬,就只能燒了。楊老爹說要留着的。”
陸大娘明白了。“你覺得楊大哥的死有蹊蹺,便不願走,想留下來查真相。”
齊徵再點點頭。
“孩子啊。”陸大娘將齊徵攬進懷裡,“你該早些告訴我。”陸大娘想着遇害的楊大哥,淚灑衣襟。
“告訴了大娘,大娘定不會坐視不管的。這世上,只剩下大娘真心對我好了。我怕大娘也遭毒手。”
“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楊大哥若是被人所害,我們一定要替他討回來。”
齊徵用力點頭。“我這兩年,裝得什麼都不知道,總跟着牛哥他們混。也查到一些事。”
“何事?”
“大娘還是莫要管了。這些事兇險,大娘知道了沒好處。”
“你不過一個孩子,沒人幫你,你如何替楊大哥報仇。大娘不怕兇險。”陸大娘摸摸齊徵的頭,“我得保護你,不然到了九泉之下,見着楊大哥,我如何與他交代。你年紀小,又總在這賭坊呆着,認得的人不多,我卻不一樣。我能找來幫手。齊徵,你必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齊徵咬了咬脣:“大娘保證不會逼我離開,不會阻止我查下去。”
“那你得跟大娘保證處處小心,不胡亂冒險。”
“我不會的。”齊徵頗有些自豪:“我裝得可好了。這兩年,沒人懷疑我,他們不知道我在查事。”齊徵再左右看了看,這裡僻靜,鮮有人來,於是他壓低聲音繼續道:“我暫時沒找着細作的線索,但是我看到他們殺人了。這事還跟徐媒婆有關。”
陸大娘一驚。居然還有徐媒婆。“殺的什麼人?”
齊徵道:“不認得。是位公子。那公子跟着劉老闆和徐媒婆過來的。我那時剛給堂廳客人送完茶水出來,看得劉老闆引人進來,後頭跟着的徐媒婆臉色不太對,他們一直往密室去了。這密室,也是個秘密。外頭看着跟正常雅間一般,有回我明明見着有人進去了,過去想偷聽他們說話,結果屋裡卻沒人,變了法術一般。再後來,我又看到那些人從那屋裡出來了。我就知道那屋子裡有古怪。我見得劉老闆他們進去了,緊跟着牛哥他們也過去了,我便想瞧瞧究竟怎麼一回事,結果在門邊偷偷一看,原來櫃裡有個擺件是機關,一轉,那櫃子就開了。那公子被牛哥他們扭着胳膊捂着嘴,押進了那櫃子裡。”
陸大娘忙問:“可知那公子姓名,是何長相模樣?”
齊徵搖頭:“未聽得他們招呼他姓名。就是看着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書生模樣,長得眉清目秀的。”
“然後呢?”
“然後我就離開了。過了好一會,我幹了些雜活,覺得時間過去挺久了,他們應該已經出來了。我便想去探探那密室裡有什麼。”齊徵說着,被陸大娘瞪了。
齊徵忙擺手道:“莫惱莫惱,我可是很小心的。這不是想着若找着細作證據,找到他們謀害楊老爹的證據,我也要去找穆將軍報案嘛。”他接着道:“我扭開了機關,發現櫃子後頭是個過道,竟是往下走的。也不知怎地,裡頭竟也不覺得憋氣,那過道看着還挺深的。我便進去了。結果往下走挺長一段,竟布了好幾間房。我害怕想往回走,聽到了他們的聲音。他們已經把那公子殺了,還說要砍了再分着送出城丟掉。扔到山裡去,野獸吃得乾淨,就沒人察覺了。劉老闆說混在酒樓每日的泔水桶出城,不會有人知道的。”
陸大娘這一聽,嚇得心跳都停了停。好半天才緩過來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四月十五。”
也就是在安若晨聽到徐媒婆與謝先生議事之前,這公子肯定不是謝先生。陸大娘在心裡盤算了一番。
齊徵又道:“我當時聽到他們這麼說,嚇得腿軟,哪裡還敢再聽下去。就趕緊悄悄出來了。出來後就被使喚着到堂廳上茶水送點心去。我跑前跑後出出入入的,又看到婁老大往那密室方向去了。沒一會看到他們一起出來。婁老大跟劉老闆到樓上去了,徐媒婆要去堂廳賭兩手,可沒玩兩把她又悄悄去了密室。我盯着她的動靜。她從密室出來後,也不知爲什麼,顯得特別歡喜,跟得了寶貝似的。後來她不是死了嘛,我就猜想,會不會跟這事有關。”
“徐媒婆死後呢,可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齊徵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賭場裡,你可曾見過被稱爲謝先生的公子?”
“倒是有個姓謝的老來,可是是個老頭兒。住在西街那兒。我聽他們說過幾回。欠債還不了,要把孫女賣了。”
陸大娘皺眉頭。那這人肯定不是。
“賭坊裡可有什麼公子先生之類的客人與徐媒婆接觸較多的?”
齊徵搖頭,問:“大娘打聽這個做什麼?”
“我聽說徐媒婆與細作有關,故而她接觸的人,恐怕也會有牽連。她的死,也許與楊大哥的死一般,都是被滅口的。”
齊徵咬咬牙:“可惜我未查到什麼實證。”
陸大娘忙囑咐:“你可切莫輕舉妄動。這些人都不是善類,楊大哥久經沙場,經驗老道,都被他們明目張膽不動聲色地害死了。若不是你,我都不知原來他的死如此蹊蹺。你莫仗着自己年紀小別人不留意,若是惹了他們疑心,你便危險了。”
“我不怕。”
“我怕。你可不能出事。”陸大娘摸摸齊徵的頭。“這事不能你自己擔當,我與你一同來處置。但你要答應我,這事了結之後,你聽我的,離開這兒,我給你找份差事做。”
齊徵點頭:“只要能給老爹報仇,我做什麼都行。”
陸大娘與齊徵細細囑咐了一番,齊徵認真聽了。
陸大娘告別齊徵後繞去了招福酒樓,這一去嚇了一跳,招福酒樓的緯縵布簾裝飾竟然全換成了月白色,雖不似素白那般冷清慘淡,但一個好好的酒樓妝點成這樣還真是頗嚇人。轉了一圈,不見安若晨說的紅色鈴鐺,倒是每扇窗戶緯縵結處都掛着個白色鈴鐺。
陸大娘趕緊去找了跑堂鐵柱打聽。鐵柱愁着臉道:“東家家裡喪事,我們今日起不迎客了。待半個月後才重新開張呢。”
陸大娘大吃一驚:“喪事?何人過世了?”
“東家夫人啊。前幾日不是女兒丟了嘛,夫人受不了打擊病倒了,這一病不起,還瘋瘋顛顛,聽說昨夜裡趁着東家熟睡沒留意,留下遺書上吊了。找了大夫來救,救不回來,就這般走了。”
陸大娘驚得說不出話。
鐵柱抱怨着,“今日突然說了不迎客了,訂好桌的客人得一個個解釋,退銀兩,明日我們便歇了。這半個月也不知給不給工錢呢。”
陸大娘匆匆告辭,有些不知所措。太突然了,這不打聽就算了,一打聽探出好些大消息,她得趕緊告訴安若晨。
可今日上午才見過。既是出了事,細作那頭會盯得死緊吧。她轉頭又去,會不會太招惹疑心了?
對了,有辦法。
陸大娘朝安府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