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苦澀,對元宏道:“主上,既然你都知道,那你爲什麼還要問妾?”
元宏聲音仍然是冷冷的:“朕只是想看看你有沒有愧疚之心!”
回到桌子前坐下。
令白整:“把一張椅子搬到東楹處,讓皇后坐下。”
白整依言把椅子搬到東楹處。馮潤也不知元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耍出些什麼花樣來對付她,也沒敢問,站了起來,到東楹處坐了。
只見元宏擡起頭來,揚聲:“把高菩薩雙蒙等人押進來。“
沒一會兒,十幾個侍衛,押着五花大綁的高菩薩,雙蒙,童興,張尚,還有一箇中年婦人進來。
五人受了一番嚴刑拷問,身上血跡斑斑,精神萎靡。
特別是高菩薩,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幾處,露出了裡面的肌膚,一道道紅白分明的鞭子痕明晃晃,甚至有些地方是皮開肉綻,還隱隱露出了白骨,慘不忍睹,想必,是受了非人的折磨,不得已才招認的。
他低着頭,沒看馮潤,在侍衛的連推帶搡,隨着其他四人,在元宏跟前跪下來。
雙蒙的臉色也是慘白,渾身抖如篩糠,神情有說不出的惶恐。他也像高菩薩一樣,低着頭,沒看馮潤,——他是不敢看馮潤。因爲他在嚴刑拷問之下,把什麼都招了出來。
元宏一揮手,衆侍衛退下去。
童興和張尚也是馮潤平日裡信得過的內監,但那中年婦人,馮潤卻沒見過,搞不清楚她是何人。待她一開口,馮潤終於明白了,原來她是元宏嘴裡“你跟你娘請妖婆搞巫蠱之術,詛咒朕死”的那個女妖婆。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着搞巫蠱之術的經過。
女妖婆說些什麼,馮潤沒怎麼聽到耳中,她只是死死的盯着高菩薩看。
她八歲就認識高菩薩,算算年頭,也有二十來年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頹廢潦倒的高菩薩,此時他一直耷拉着腦袋,萎靡不振跪地那兒,從頭到尾沒有看馮潤一眼。
待女妖婆說完後,元宏又再令高菩薩:“你是如何和皇后勾結,跟皇后做出苟且之事來?”
高菩薩伏在地上,仍然沒擡頭,沙啞着聲音道:“小人少年時就跟皇后娘娘相識,一直愛慕她,覷視她的美貌,可皇后娘娘出身顯赫,身份地位高貴,從沒把小人看在眼內。小人不甘心,自小到大,小人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因此小人就發誓,無論用什麼手段,小人一定要得到她。後來皇后娘娘回到平城,要進宮爲貴人,小人不顧一切追到平城,在一個夜裡劫持她,可因爲她拚命的反抗,馮府大公子又帶人追,不得不放棄。”
馮潤聽得茫然。
那次在平城,她不是答應跟高菩薩私奔嗎?怎麼到了高菩薩嘴中,怎麼就成了他劫持,她拚命的反抗?
想了好一會兒馮潤才明白過來,高菩薩哪裡是揭發她?
分明是維護她。
分明就是爲她開脫。
又再聽高菩薩繼續說下去:“幾年後,皇后娘娘得了重病,從宮中出來養病。小人一聽,這可是大好機會,於是又從定州平城,藉着爲她治病之機接近她,在那幾年裡,小人想盡千方百計,用盡所有的辦法,都無法說服她委身跟小人,她眼裡心裡沒有小人,只有陛下。這使小人恨得咬牙切齒的,又再暗自發誓,此生,小人非要得到她不可,哪怕是死,也要得到她!”
元宏聽到此,不禁冷哼一聲。
朝馮潤看去。
只見馮潤呆呆的看着高菩薩,緊緊咬住了嘴脣。因爲咬得太緊,以至嘴脣滲出了血絲,但她一點也不覺得,那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被她狠狠的直往咽喉裡壓下去,壓下去,生生地止住。
高菩薩又再道:“後來陛下派人來按她到洛陽宮,先是封爲左昭儀,後來又封六宮之主。這使小人心灰意冷,看來這輩子,小人無法得到皇后娘娘了。偏偏後來機會又來了,主上率兵南征,離開了洛陽宮,皇后不巧又生病了,得了跟十多年前在平城宮中一模一樣的病,宮中所有的太醫束手無策,於是小人找了這機會進宮見到了皇后娘娘,爲皇后娘娘治病之際,一次趁她身邊沒人伺候,強行霸佔了她——”
元宏雙手緊緊握着拳頭。
額頭上暴出青筋,雙脣和嘴角被怒火燒得通紅,一雙冒火的眼睛燃燒着一股濃郁的殺氣。
他努力地剋制着自己,沒衝過去將拳頭落到高菩薩臉上。
高菩薩接着道:“皇后娘娘怒不可遏,要治小人的罪,小人就威脅她,說你不是愛主上,在乎主上的感受嗎?如果她把這事嚷嚷出去,小人就來個惡人先告狀,說是她不守德,先勾引小人的,吃虧的會是誰?到時候主上定會嫌棄,怪罪下來,不但皇后娘娘之位被廢,想必也會被打入冷宮,受盡冷落和折磨,生不如死——”
高菩薩忽然擡起頭來,望了馮潤一眼。
他的臉色紫白,眼神鬆散,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歡愉的。這一眼,帶着詭異,又有着許些貪婪,彷彿,要把馮潤的模樣兒牢牢記住,永遠烙在腦海中似的。
很快他又低下頭,望向地面。
繼續道:“皇后娘娘一聽小人如此恐嚇,頓時就怕了,於是沒敢把這事聲張出去。這使小人極得意,更肆無忌憚,哈哈哈,小人終於得到皇后娘娘了,實現了多年的願意,此生無憾了!就算後來皇后娘娘逼小人淨身,小人也是願意了,哈哈哈——”
笑着笑着,高菩薩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整個身體伏在地上。
白整趕緊上前去查看。只見高菩薩嘴脣發黑,豆大的冷汗一顆接一顆從額頭上不住地外冒,臉孔歪曲了變了形。
冷不防,他嘴裡的一口血噴了出來。
那血,竟然是黑色的。
wωw ▪ttκan ▪¢ ○ 此時高菩薩眼神愈來愈鬆散,瞳孔漸漸的在擴大,呼吸急促,“噗”的一聲,又一口黑色的血從他的嘴裡狂噴了出來。他的呼吸越來越急,越來越弱,終於身子一僵,頭一歪,便沒了聲息。
白整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接着掀開他的嘴巴,細細查看。
臉上神色凝重道:“主上,高菩薩死了。他把左腔的一顆牙齒敲掉,裝上一顆假牙,裡面藏着劇毒,剛纔他咬破了這顆牙齒,隨即中毒身亡。”
高菩薩死了。
他的臉孔蒙上一層黑色,眼睛半睜着,但神態卻很安詳,甚至嘴角微微上翹,隱隱約約帶着一末笑意。
他早已料想到有這麼一天,早已爲自己做準備。按理他不必受一番折磨,經嚴刑拷問,受皮開肉綻之痛,在被抓的那刻,就可以輕鬆了斷自己。但,他爲了能見上馮潤一面,爲她說上一堆開脫的話,把所有的過錯全攬到自己的身上,他生生忍受了下來。
他直到死的那一刻,也爲馮潤想着。
馮潤呆呆的看着死了的高菩薩。
一種絕望致死的悲傷,如野草般在她心裡瘋長着。渾身緊張,心顫肉跳。忽然覺得異常難受,一口氣悶在胸口,喘不過來,這使她頭昏目眩,天旋地轉,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終於眼前一暗,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馮潤髮現自己還在含溫室的書房,身子伏在椅子上。
元宏坐在桌子前,低頭看奏摺。
其餘的人都不見了,整個書房就得馮潤和元宏兩人,周圍靜悄悄的,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
看到馮潤醒了,元宏擡起頭來看她。
目光仍然很冷,眸子深處有着不見底的寒光,但那股蕭殺之氣卻沒了,情緒也平靜了不少,甚至眉眼間有一股淡淡的哀傷。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馮潤——”他連“皇后”都不叫了,而是直接叫名字,他道:“朕可以容忍你在宮中蠻橫霸道,肆意妄爲,也可以容忍你的各種無理取鬧,但朕就是無法容忍你的背叛,跟別的男人搞在一起!”——顯然,他並不相信剛纔高菩薩的話。
當然,以他的精明,豈是高菩薩那些話可糊弄得了?
馮潤望向他,沒說話。
嘴角卻濺出一絲冷笑。之前的惶恐,慌亂,全然不見了。既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既然高菩薩已死,既然元宏觀將她治罪,既然橫豎躲藏過,馮潤已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大不了人頭落地。
大不了到地獄去找高菩薩,跟他雙棲雙飛。
馮潤的嘴角濺出的不屑冷笑,落到元宏眼中,他好不容易纔能平下來的心緒,再次被激怒。
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馮潤走近。
隨後站在她眼前,盯着她看。漆黑的眸子有一種冰封般的銳利光芒,這光芒比夜裡的狼還要令人心悸幾分。
他冷不防的就伸出了手,用了極粗暴的動作,拽着馮潤的胳膊,猛地把她自椅子裡拽了起來,隨即又極粗暴的把她拉到身邊。
馮潤緊緊咬着嘴脣,一聲不吭。
神情倔強。
元宏伸出了另外一隻手,用力捏着她的下巴。這麼一拽一拉一捏,馮潤脖子上那道淺淺的傷痕,又再滲出了許微的血來,刺疼感再次朝她襲來,可元宏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反而把她的下巴捏得越緊,越用力。
他的身體緊緊地逼着她的身體,他的腦袋緊緊靠着她的腦袋,他的眼睛緊緊的盯着她的眼睛。
馮潤也沒反抗,一動也不動。
眼睛對着他。
兩人像了石雕那樣站着,不說話,也沒有動,變這樣互相對視着。馮潤的目光很倔強,倔強之中又帶着一股仇恨。元宏的目光灰暗陰森,冰冷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