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蒙和落依臉上變了色。
寒香到馮潤身邊伺候比較遲,不知道傳屍病毒,但聽到“足夠殺死一個人”這幾個字,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時急怒攻心,瞪了馮清,也不等馮潤下令,就衝上前,狠狠地甩了馮清兩記耳光。
未了還不解氣,又再踢了她一腳。嘴裡罵:“讓你下毒害我家主子!讓你下毒害我家主子!”罵着罵着,聲音哽咽了,忍不住哭出聲來。
馮清踢翻在地。
但很快站了起來昂首挺胸。
到底是當了好幾年皇后,自有她的威嚴。當下朝寒香冷冷的看過去,厲聲道:“大膽狗奴才,我再不濟,也是當令陛下的嬪妃,豈能讓你侮辱?”
寒香脖子一梗,紅着眼眶子道:“如果我家主子有什麼事兒,我纔不管你是誰,不但要侮辱你,還要將你殺死,爲我主子償命。”
馮清冷笑:“要殺死我,你這個狗奴才可沒有這個資格!”
馮潤精神不濟,但強撐着。看了馮清一眼,冷笑一聲道:“她沒有這個資格殺死你,但我這個皇后,總有資格殺死你罷?”
馮清冷哼:“就是陛下,也不能殺死我!”
馮潤的出了弦外之音,一愣:“難道你有赦免金牌不成?”
馮清神情傲然:“我有免死牌,恕九死!比起你的赦免金牌,還多了恕八死,是我進宮那年,主上賜給我的。”她從懷裡取出一塊牌,自馮潤跟前一晃:“你看清楚了,這是我的免死牌。”
雙蒙接過,恭恭敬敬遞到馮潤手上。
馮潤仔細看了,原來是免死牌。
鐵質鑄成,形如覆瓦狀,上面嵌金字,清清楚楚寫着賜的日期,馮清的名字,還有“恕九死”這三個字,意思是說,可以免九次死罪。
這免死牌,跟馮潤的赦免金牌不同。
馮潤的赦免金牌是赦免各種刑罰,但若是犯了死罪,只能赦免一次,再犯仍然是被處死。馮清的免死牌,是赦免九次死罪。
馮清道:“主上對你不忘情,日後自會將你接回宮,但深知你的品性,會持寵而嬌,對我百般陷害,因此特別賜了我免死牌。主上可謂是神機妙算,你耍些什麼心計,都瞞不過他的一雙眼睛。”
雙蒙不安,望向馮潤。
馮潤沒有大智慧,可小聰明還是有的。她可不上馮清的當,當下笑了起來:“神機妙算的,是太皇太后吧?太皇太后臨終前,逼主上給你發免死牌吧?主上不忍拂太皇太后的意,纔給你發的吧?”
馮清不吭聲了。
顯然,馮潤猜測對了。
馮潤嘻嘻笑:“五妹,太皇太后對你真是厚愛,竟然赦免你九次不死。不知她老人家在九泉下,看到你皇后之位保不住不算,還斷了她老人家想保持我們馮府權貴地位和馮府政權連續性的願望,她老人家會不會痛恨自己當初的有眼無珠?——嘿嘿,本來太皇太后的願意,你無法實現,我可以代替你實現。可惜,因爲你的自私自利,一心將我毒死,五妹,我死了,你以爲你能夠重新坐上皇后之位?那也是癡心妄想了,我們也不外是落下了兩敗俱傷的場面。然後你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們馮府落敗,整日活在悔恨中,生不如死。”
馮清臉色慘白,頹然坐到地上。
馮潤說得對,因爲她們姐妹間內訌,最後結果,只能是落得了兩敗俱傷,自取其亡的下場。
造成今天的局面,也不單單是馮潤的錯,馮清何嘗沒有責任?只因當初,被嫉妒仇恨衝昏了頭腦,馮清想,如果理智一點,就不會如此吧?
可惜,沒有如果。
馮潤的病情,跟十一年前一樣。
一張蠟黃的臉毫無神氣,額頭周圍隱隱約約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黑氣。不停的咳嗽,直咳得口腔裡有股熱辣辣如烈火般的味道蔓延四散,咳着咳着,不但嘔吐,還咯血。
衆太醫手足無措。
來了去,去了又來。
馮潤的病絲毫不見好轉。眼看馮潤的病越來越嚴重,落依和寒香急得直掉眼淚,手足無措。
“這怎麼辦纔是好?”寒香哭着道:“主子的病除了高公子,無人能醫。可是高公子,他在哪兒?”
“高公子?”雙蒙問:“誰?”
落依抹着眼淚道:“你也見過他一面。幾年前主上南征,當時還是皇后娘娘的馮嬪帶着衆人到報恩寺上香祈福,後來馮嬪和廢太子陷害主子,找了一個男子來調戲主子,後來有人走出來相救,那人就是高公子。”
雙蒙想起來了:“他身形高大,皮膚有些黝黑,當時主子叫他高菩薩的那位奇人?”
落依道:“嗯。”
雙蒙問:“高公子如今在哪兒?他人不在洛陽?”
落依搖頭:“不知道。”
雙蒙不甘心,又再道:“馮侯爺可認識高公子?也許馮侯爺知道高公子的下落呢。”——他嘴裡的“馮侯爺”,是指馮夙。
寒香一聽,頓時眼睛一亮。眼淚也顧不上擦,衝到他跟前抓了他的衣袖:“對對對,雙蒙你快出宮去找馮侯爺!馮侯爺一定知道高公子在哪兒。只要找到高公子,主子的病就有救了。”
雙蒙拿了馮潤的皇后令牌出宮去了。
黃昏時刻,他帶了內監打扮的高菩薩回來了。
高菩薩見到躺在牀上神色憔悴,兩眼無神的馮潤,話也沒說,就衝上前爲她把脈。
好一會兒後,長長吁了一口氣,笑道:“還好,病情比我想像中的要輕許多。毒的份量比上次少得多,重要是下毒時間短,再者因爲上次醫治,身體對這病毒已產生了許些的抗體,病情比上次要輕得多。要完全痊癒,也不必要像上次那樣需要三五年光景調理,只需三五個月就完全沒有問題了。”
他給馮潤醫治,用了十一年前法子——先給她服用一顆十珍保命丹,然後用一把風尖利的小刀子,輕輕割破馮潤的手腕,給她放血解毒。
馮潤的血,比十一年前清澈許多。
吃了藥,昏昏沉沉暈去。翌日,氣色好了不少,可以吃得下半碗小米粥,雙眼漸漸回覆了神采。
雙蒙趕緊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高公子真是奇人!”他喃喃道:“宮中太醫們治不好的病,到了高公子手上卻能輕而易舉的解決了。”一副五體投地的神情。
“是你家主子運氣好。”高菩薩道:“一來我剛好在洛陽,二來我手上還剩下一顆十珍保命丹。如果我不在洛陽,你家你主子必死無疑;沒有十珍保命丹,你主子的病十年八年也好不了。”
馮潤此時精神尚可,神志清楚。
她細細打量高菩薩。
高菩薩比以前蒼老了不少,也清瘦了不少。一雙桀驁不馴飛揚跋扈的狐狸眼無形之中有了滄桑感。
馮潤問:“你這些年不在洛陽?”
“我不喜歡洛陽。”高菩薩聳聳肩,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情:“在洛陽呆久了會心情不爽,因此就到處雲遊。這次回洛陽,是因爲連續幾天左眼皮一直跳個不停,感覺你出什麼事兒了,果然一回來,你夙弟就帶了雙蒙公公來尋找。”他嬉皮笑臉問馮潤:“潤兒你說,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你的妻兒呢?”馮潤給他翻了一個大白眼,一邊問:“你捨得拋下他們到處雲遊?”
高菩薩臉上的嬉笑不見了。一雙狐狸眼蒙上了一層悲傷的神色,半晌才啞着嗓音道:“死了。”
馮潤一愣:“死了?什麼意思?”
高菩薩神色黯然:“橫逆難產,血崩不止,連續吃了六顆十珍保命丹,孩兒好不容易生下來了,卻因窒息時間長,沒了氣息。孩兒的母親沒過多久也去了。”——當時大人與孩兒之間,只可保其一,但高菩薩大小孩兒都不願意放棄,且對自己的醫術過於自信,結果到最後,大人孩兒都失去。
高菩薩爲止此消沉了整整兩年時間。整日裡蓬頭垢面,滿臉鬍子,頹廢而邋遢,沉在悲傷中幾乎不能自撥。
他見不得有多愛他的妻。
他娶她,是因爲她不但相貌酷似馮潤,連性格也跟馮潤如出一轍。他把她當了馮潤,甚至給她取了一個小名兒,叫潤兒,像以前待馮潤一樣的待她,愛她,寵她,捧在手心怕跑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她沒了,他的心就空了。
他日夜借酒消愁。
醉生夢死。
然後有一天,高菩薩上酒樓要買醉間,無意中得知,太子元恂被廢了,又再沒過多久,又再聽說,皇后馮清也被廢了。
高菩薩開始關注起朝廷中的事來。
當他得知元宏派人到代北要將高照容接回來的時候,心裡就清楚,只要高照容回到洛陽,馮潤定不能當皇后。因此,他潛伏在太行山麓汲郡的一條山道上,劇鵬帶着二十多個侍衛護着高照容路過的時候,他出手將高照容殺死了。
然後,他就到處雲遊。
雲遊了幾個月,高菩薩的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借酒消愁,不再整日沉湎在悲痛之中。
高照容之死的事情風聲過後,馮潤封后,元宏御駕親征,率六軍離開洛陽大舉進攻南齊,高菩薩這纔回到洛陽。
還好他回來了。
再次救了馮潤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