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馮潤作夢,夢到了高照容。
她坐在一輛豪華的馬車上,身穿輕紗彩裙,打扮得華麗耀眼,手中拿着一面鏡子,在左顧右盼。
鏡子中的高照容,嫵媚妖嬈,眼角眉梢都透着風情,她半眯着眼睛,透過濃密的睫毛嫣然一笑,勾人心魄,真是一笑傾人城,二笑傾人國,三笑傾衆男人心,——傾元宏的心。
她問身邊的侍女:“子鳶,我美吧?”
侍女答:“美!主子很美。”
高照容又再問:“是我美,還是左昭儀美?”
侍女撇撇道:“左昭儀那跟得上主子半分美?她給主子提鞋也不配?”
夢中的高照容笑了花枝亂顫,聲音嬌滴滴:“是啊,左昭儀憑什麼跟我比?太子叫她一聲母妃,就癡心妄想自己真的是太子之母?我回到洛陽之後,太子自會回到我身邊,待我當上了皇后,嘿嘿,那左昭儀就有她哭的時候——”
話還沒說完,忽然一位穿着黑衣服蒙着面的高大男子,騎着一匹白馬,從天而降,出現在馬車前。
他手一揚,袖口飛出兩把飛刀,“嗖嗖”有聲,直直的越高照容乘坐的馬車頭駕着的那兩匹馬快如閃電般飛去,分別擊中了兩匹馬的左前蹄。馬的左前蹄頓時血流如注,齊齊發出痛苦地嘶叫,相繼跪地。
高照容驚叫。
打開簾子,伸頭看究竟。
那黑衣服蒙着面的高大男子手又再一揚,一把刃薄如紙的五梭飛鏢從袖口飛出來,“鏗鏘”有聲,不偏不倚,刺中了高照容的咽喉。
高照容一身全是血,自馬車上摔下來,直直的倒在地上。
她死了。
躺在地上,一雙眼睛怪異地圓瞪着,死不瞑目。剛纔還眼波斜泛,風情萬種,轉眼之間,便香消玉殞。
那黑衣服蒙着面的高大男子已沒了蹤影。
夢中的馮潤,看到自己戰戰兢兢的走到高照容跟前,目光戰戰兢兢的落到高照容身上。
插在高照容咽喉上的飛鏢,在太陽照耀下,明晃晃的泛着詭異光芒。血染紅了高照容的大半個身子,她的頭髮散落下來,蓋住了大半邊臉孔,露出的小半臉孔異常的慘白,一隻眼睛怪異地圓瞪着,死不瞑目。
馮潤哆嗦着叫她:“高嬪!高嬪——”
高照容一動也不動。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天降下來一羣人,以了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衝在其首的,是馮清,身後屁顛屁顛的跟着李夫人,鄭充華。
馮清大聲嚷嚷:“左昭儀爲了當皇后,竟然把高嬪殺了!”
李夫人和鄭充華圍了上來,兩人一臉的得色,一副投井下石等着好戲上場的幸災樂禍表情。
馮潤趕緊道:“我沒有殺高嬪!高嬪是別人殺的。”
夢中的馮清,笑得好不奸詐,陰陽怪氣道:“左昭儀娘娘,別不承認,我們親眼看到是你殺了高嬪!”
李夫人和鄭充華也異口同聲道:“對對對,我們都親眼看到是你殺了高嬪!”
馮潤又驚,又怒,急得手足無措,大聲道:“我沒有殺高嬪!我真的沒有殺高嬪!”
元宏出現了。
馮清跑到他跟前嚼舌頭:“陛下,左昭儀娘娘爲了當皇后,殘忍地把高嬪殺了!”
高照容的侍女忽地從車廂裡鑽了出來,衝到馮潤跟前,指着她,咬牙切齒道:“是你,是你殺了主子!”
馮潤氣得渾身發抖:“你們……你們血口噴人!”
元宏冷冷的道:“馮潤,你就這麼想當皇后?爲了當皇后,你就如此心狠手辣,不惜使用一切手段,殘忍將高嬪殺害?”
馮潤大聲道:“她們冤枉我,我沒有殺高嬪!真的沒有!”
元宏不聽她辯解,目光陰森森的看她。忽然大喝一聲:“來人,把馮潤捆綁起來,關到牢房中,擇日斬頭示衆,爲高嬪償命!”
馮潤哭了起來:“陛下,妾沒有殺高嬪!真的沒有!你爲什麼不相信妾?爲什麼?妾真的沒有殺高嬪!”
夢中的馮潤,哭得稀里叭啦的,極是傷心絕望。
素不知,此時元宏站在牀口。
看到馮潤一臉焦慮,不停的哭,嘴裡夢囈:“妾沒有殺高嬪!真的沒有!陛下,你爲什麼不相信妾?爲什麼?”
馮潤的樣子讓元宏心疼。
摟了她,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潤兒別哭別哭,朕相信你沒有殺高嬪!朕相信!朕相信!”
馮潤沒有醒來。
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元宏看着馮潤滿是淚痕的臉,心中愧疚,同時放下了心,釋然。高照容被刺殺之事,是自己多凝了。
真的,就算馮潤有殺高照容的動機,可沒有殺高照容的本事啊,她深居宮中,不跟外人接觸,又如何找來武功高強的殺身將高照容刺殺?元宏想,也怨不得馮潤反應如此強烈。
畢竟,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特別,是被自己所愛的人冤枉。
翌日馮潤醒來,黎明已降臨了。灰濛濛的光自窗口流竄了進來,依稀看到屋子裡的景物。
馮潤髮現元宏睡在身旁,而自己,則窩在他的懷裡。
此時的元宏,睡得一臉安詳,嘴角隱隱約約含着笑意。馮潤呆呆的看着他,光線愈來愈亮,元宏的五官愈來愈清晰,馮潤忽然發覺,元宏左額上方有了幾根白髮。
元宏不是馮潤進宮的時候那個青蔥少年了。
他三十歲了,是而立之年。
元宏勤政治國,不時過着戎馬生涯,親歷戰場,風吹雨淋,因此風霜不知不覺爬上了臉龐。最近他的煩心事多,政事繁忙,更是日夜操勞,因而導致早生華髮。
馮潤有心疼的感覺。
想伸手,撫摸他的臉,但想到他對她的誤會,對她的不信任,怨恨不禁又再涌上心頭。
馮潤髮起恨來。
咬着牙,掙扎着逃離出元宏的懷抱,翻過身子,背對着他。
元宏驚醒了過來。
馮潤不想面對他,也不想跟他說話,因此閉上眼睛,假裝熟睡。
元宏看到天亮了,於是起牀。擔心驚醒了馮潤,輕手輕腳,小心翼翼,還貼心地爲馮潤蓋好被子,這才離去。
元宏離去後,馮潤抱着自己,怔怔的坐在牀角。
忽然想起夢中的情景。
夢中,殺害高照容的一位穿着黑衣服蒙着面的高大男子,露出的一雙狹長眼睛,眼尾稍向上翹,眼睫毛長長,帶着一股邪氣。手一揚,從袖口飛出的五梭飛鏢,刃薄如紙……
馮潤忽然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叫。
夢中的那個男子,分明是高菩薩。
難不成,殺害高照容的是高菩薩?
隨即,馮潤搖了搖頭,怎麼可能是高菩薩?高菩薩跟高照容無冤無仇,好好的,他爲什麼要殺害她?他爲人夫爲人父,不知有多幸福,就是吃飽飯給撐着的也不會幹這事。
馮潤很快把這事拋到一邊去。
真是的,夢景的事,怎麼能夠當真?
因爲對馮潤愧疚,元宏不顧李衝等一干大臣的反對,立意要立馮潤爲後。任命禮部官員擬好了詔書,選擇冊封皇后大典的黃道吉日,下旨通知各衙門準備皇后的儀注,用寶,鳳冠服,令內閣大學士撰寫好冊文、寶文。
黃道吉日在六月十八。
如今纔是三月中旬,離六月十八還有三個月。
元恪得知馮潤要封后的消息,首先到懿祥宮來向馮潤道賀。也向馮潤送來李彪要轉達的事情。
元恂被貶爲庶民之後,被囚禁於河陽無鼻城,所供衣食僅夠溫飽,——說白了,元恂成了囚犯。此時此刻元恂,已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有悔改之心,每日吃齋唸佛,研讀佛經,一心向善。
這消息,對元恪極不利。
他不是不焦慮的,問馮潤:“母妃,這怎麼辦?”
馮潤笑:“李大人知道應該怎麼辦,你就坐等好消息是了。”
馮潤相信李彪的能力。
李彪出身低微,無依無靠,卻憑着自己的才幹,一步步走來,做到如今的御史中尉,兼度支尚書,得到元宏的的重任,可見也不是一個沒有心機之人。
如果元恂死了,最受打擊的人除了馮清,還有李彪的死對頭李衝。
李衝是元恂之師,沒能指導元恂走上君王之位,在衆人眼中,他有失指導之責。這對李衝來說,他的權威將受到影響。這是李彪喜見樂聞的。
四月的時候,元宏巡幸長安。
他帶了馮潤一起前往。出發的第一天,元宏沒有騎馬,而是跟馮潤共同乘坐一輛馬車。
儘管元宏已決意要立馮潤爲後,不過馮潤也見不得有多高興。這皇后之位,自己不外是高照容的替補,如果高照容不死,自己壓根兒就沒資格,心裡油然而生出一種索然無味的感覺。
馮潤對元宏還是冷淡。
這些日子來,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作爲一個君王,元宏有着許多政務繁忙,先是廢太子,又到廢皇后,立元恪爲新太子,考慮讓誰當皇后,再到高照容之死,可謂是心力交瘁。加上最近又忙着籌備要南征之事,更是日夜操勞,廢寢忘食。
就算元宏到懿祥宮來,也常常是半夜來,拂曉走,——他來的時候,馮潤早已睡了,就算是沒睡着,也是裝睡,不肯跟他面對;他早上離開的時候,馮潤通常還沒醒,就是醒了,也是背對着他,不言不語。
兩人不覺心生了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