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和善可親的一家人,宛瑤寧見了心裡自然喜歡,便和婉地笑着招呼她們坐了,親自煮了水泡了香茶,邊輕聲道:“禪房簡薄,無他物好招待,僅有一壺茶,讓諸位見笑了。”
杜夫人忙笑道:“已足夠了。”
一位侍立在杜夫人身後的年輕婦人,約麼花信年華,生的眉清目秀,想是府中子弟之妻,清脆笑道:“公主身份金貴,尚能忍受如此簡薄的所在,咱們有甚麼可見笑的?”
宛瑤寧側眸看着她笑了笑,並未做聲。
宛瑤寧提着水壺向壺中注水時,一時不察,水珠濺了出來,竟落在了那纖細的玉手之上。她輕咬下脣,頓了一頓,待疼痛稍緩,並未作聲,繼續向壺中注水,忽見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將她手中的水壺接了過去,另一隻手遞了一塊錦帕過來,輕聲道:“公主受累了,還是讓微臣來罷。”聲音略有些低沉,卻如清風低拂一般,聽着卻讓人舒服,亦聽得出滿滿的關切。
宛瑤寧循聲,擡眸看去,見一個清秀公子長身玉立,燦然而笑,皎如玉樹臨風前,甚是面生,並不曉得在何處曾見過的,心內不禁有些疑惑。
那公子見了她的神情,躬身一禮,道:“微臣林意羅,參見公主殿下。”
宛瑤寧聽見他姓林,便知他是宣威將軍府中的子弟,擡眸看着杜夫人,面上滿是疑惑。
杜夫人掩嘴一笑,起身對宛瑤寧道:“這孩子是老身的孫兒,去歲狀元及第,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今日隨同來寺祈福。因他是男眷,老身本命他在外相候,不知爲何竟私自進來了。”說罷,她轉眸看着林意羅,佯怒道:“你這孩子真是胡鬧,這裡也是你可以來的地方?若是驚擾了月女,那可是宣威將軍府的罪過了。”
林意羅一怔,芒果躬身請罪,道:“微臣胡鬧,還請公主恕臣冒昧之罪。”
宛瑤寧和婉一笑,並不怪罪,只輕輕道:“我如今在寺中清修,公子還是莫以公主相稱了。”
林意羅應道:“是。小可冒昧,請月女見諒。”
宛瑤寧見他知書達理,便也不曾怪罪,只淡淡的笑了笑,又坐在蒲團上與杜夫人說話,並未再向林意羅身上看上一眼。
耶律楚良帶着宛瓊瑩離京之後,其餘三位新入宮的公主確是結結實實地鬆了一口氣,終於不必再爲了這和親之事而提心吊膽了。舒妃、辰妃本就沒有女兒,如今從天而降了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兒,當真是愛得如珍寶金玉一般。而拜和嬪爲母的宛素馨,年歲最小,每日在暢安宮裡陪着宛佳寧讀書玩耍,日子過得也是輕鬆自在。
蘇皇后看在眼裡,心內亦是歡喜,囑咐內務府要對這幾位公主的衣食用度格外留心,皆與正經的公主一視同仁,萬不可有一絲怠慢。
又過了幾日,宛儷寧的身子也略好了些,又休養了幾日,便能下牀扶着宮女的手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踱步了。
紅蔓、綠蘿本是近身服侍沈貴妃的大宮女,在沈貴妃被打入冷宮之後,她們便留在了映霞宮伺候宛儷寧了。眼見這樣原本富貴熱鬧的映霞宮逐漸落入此等悽苦的境地,她們的心內亦是十分不好受的,每每思及此處,不禁潸然淚下。
宛儷寧斜眼瞥見了,面容一冷,道:“你們不需如此傷懷,她們將我們害得如此境地,我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雖然我母親如今人在冷宮之中,但她不會永遠在那見不得人的地方,我也不會允許她永遠在那個地方的!”
“好!二公主有如此志氣,倒是讓我佩服,想來從前,是我低看了你。”
伴隨着幾聲拍手之聲,一個略微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宛儷寧轉眸看去,見寧妃扶着宛鍾寧的手,緩緩地走了過來,便斂了眉目,福身施禮下去,道:“見過寧妃娘娘。”
寧妃微微擡手示意她免禮,邊走到她的面前緩緩站定。
宛鍾寧躬身一禮:“見過二姐姐。”
宛儷寧輕輕一笑,點了點頭,又看着寧妃,又道:“先前之事,多謝娘娘提點。”
寧妃微微笑着道:“不必言謝,我不過是不忍你金枝玉葉之身被迫遠赴塞北和親罷了。從前貴妃娘娘待我甚是和善,如今多相助你一些,也是理所應當的。”
宛儷寧垂眸,道:“若非娘娘提點,只怕我早已如她們所願,隨耶律楚良去那塞外苦寒之地受罪去了!”
寧妃微微垂眸,脣角微揚,溫言相勸,道:“公主也不必如此悲觀,依我看,皇后娘娘之意,定是想要保全公主的。可以犧牲的,不過是那四個剛剛入宮的公主罷了。”
宛儷寧冷冷一笑,又道:“若是那耶律楚良不知好歹,非要父皇親生的帝女和親,我與瑤寧相比,她們定會想方設法地保住瑤寧。而我,不過可有可無罷了,”說到最後,她的語調悽婉,眸中卻是滿滿的怨恨。
寧妃見了,低眸一笑,道:“不過,公主最終還是不曾出塞和親,已是大幸。而後該當如何在宮中自處,公主可知曉?”
宛儷寧低眸思忖,又擡眸看着她,道:“不知,母親出了事,我心裡全亂了,還請娘娘明示。我可還需要繼續裝病嗎?”
寧妃輕笑,道:“裝病可解燃眉之急,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公主還需爲自己多做打算纔是。”
宛儷寧又問道:“不知娘娘所言是何打算?”
寧妃笑道:“對女子而言,所謂的打算,自然是終身大事了。”
宛儷寧神色一凜,冷冷道:“母親身陷囹圄,我怎可只爲自己籌謀?”
寧妃又笑,挽着她的手,邊往西暖閣去,邊道:“公主想必也知曉,在後宮之中,能爲自己籌謀打算的,莫過於入宮前的母家了。公主細想一想,皇后娘娘出身相府,爲右相的嫡女,出身高貴,相爺大權在握,就連陛下都要高看皇后娘娘幾分。舒妃就不用說了,宣威將軍府的嫡女,雖然林將軍已解甲歸田,但仍深得陛下的信任,且她的幾位兄弟皆在朝中任要職,陛下自然不會爲難於她。我的母家雖不如那兩位尊貴,家父卻也官居二品,母親身有誥命,也可常常入宮探望,若有事宜,也可爲我籌謀一番。因而,在這後宮之中,只靠單打獨鬥是萬萬不行的,須得要爲自己找個結實的靠山纔好。”
宛儷寧眉間緊蹙,道:“我母親不過是左丞相的庶女罷了,本就低人一頭,當初在宮內得父皇盛寵之時,外祖家倒也時常進宮探望。但如今,母親已經失勢,外祖家也不曾進宮來問上一句,只是急着撇清關係,生怕被我們連累罷了,定是不會爲籌謀劃策的。”
寧妃同宛儷寧進了西暖閣,在明窗下的錦榻上安坐,陽光透過窗子灑落進來,雖是暖暖的,卻終究驅不散這室內的寒冷。
紅蔓、綠蘿端了茶水、點心過來,恭請她們用些茶點。
寧妃低眸看了看,那茶葉不過是尋常的普洱茶,點心亦有些簡薄,屋內涼氣滲人,低眸往火盆中看了一眼,果然燒的並不旺,不過好在如今年關已過,倒也不覺得寒冷難耐。寧妃輕輕嘆了口氣,道:“這段時日,公主想必受了許多辛苦。”
宛儷寧聽了,倒是並未多言。
反而是紅蔓和綠蘿,在一旁滴下淚來。紅蔓輕輕拭淚,對寧妃道:“娘娘有所不知,這宮中盡是些拜高踩低之人,見我們娘娘被關入了冷宮,便將映霞宮也當做了冷宮,衣食用度能過且過,就連這木炭都給一些不好燒的。我們公主自出生起,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讓奴婢們見了都心疼地掉眼淚。”
寧妃聽了,又看着宛儷寧,道:“公主,如此便知,有個能爲你撐腰的家族十分重要,若你外祖家能如此,那些宮人還敢輕慢你嗎?”
宛儷寧應道:“娘娘所言極是,可我外祖家並未顧及到我。”
寧妃道:“總是骨肉連心,若是公主肯放低姿態,左相未必真的那麼鐵石心腸。況且,就算是外祖家靠不住,公主也可爲自己尋一個可以靠得住的夫家,不也是一樣的嗎?”
宛儷寧苦笑着道:“如今這樣,還有那個權貴公子敢娶我爲妻?只怕都唯恐避之不及罷。”
寧妃輕聲道:“依我之見,公主可以好好爲自己打算一番,”邊說着,她微微壓低聲音,又道:“據我所知,皇后娘娘同舒妃已經在爲三公主選駙馬了,據說選中的是舒妃孃家的侄兒,去年新中的狀元郎,論家世論人品皆是極好的。”
宛儷寧聽了,銀牙緊咬,眸中滿是怨憤,恨恨道:“她們真的要越過我去,一心只爲宛瑤寧打算嗎?”
寧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三公主如今正在萬佛寺清修,倒也不適合談論婚嫁之事,此事並未定下,那林意羅倒也未必非得是三駙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