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帝凝眸看着紅蔓,半晌,方又厲聲問道:“紅蔓,你可知曉,惡意誣陷寧妃娘娘,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紅蔓面上滿是堅定,重重地叩首下去,應道:“回陛下的話,奴婢之言,句句屬實,若有一句戲言,甘願全家被誅,絕無一句怨言!”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這是將全家的性命皆放入誓言之中,倒真是讓人不敢再生疑了。
宛鍾寧重重哼了一聲,冷道:“不過是個賤婢罷了,全家性命何足掛齒?你方纔所言,皆是你的一面之辭,半點證據全無,無人會相信你的!”
紅蔓擡眸看着乾德帝,又道:“啓稟陛下,奴婢有證據。”
乾德帝一怔,垂眸問道:“是何證據?”
紅蔓叩首,應道:“回陛下的話,奴婢手中有沈貴妃娘娘臨終前親筆遺書一份,事情原委皆在上面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罷,她又將另一側的衣袖撕開,從裡面取出另一封書信,高舉過頭,呈給乾德帝。
高榮走下殿來,將信取走,雙手奉給乾德帝。
乾德帝將信拆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沈貴妃的筆跡,他自然是認得出來的,信中所寫確實與紅蔓方纔所言一模一樣,只是後面又將宛儷寧暗害宛瑤寧之事盡數攬到了她自己的身上。此事,雖明知她是爲了維護女兒,卻又與乾德帝的心思相合,他本就念着骨肉之情,不想對宛儷寧趕盡殺絕,如今都推到沈貴妃身上,倒也不失爲良策。
宛鍾寧在殿下,陰沉着臉,沉聲道:“誰知道你有沒有同沈貴妃勾結,妄圖陷害我們母子?”
紅蔓又道:“啓稟陛下,奴婢手中,還有一件物證。”
乾德帝將手中的信紙放下,應道:“是何物證?”
紅蔓自袖間緩緩掏出一方錦帕,呈給乾德帝。
乾德帝接過那錦帕,低眸看了看,那帕子爲天藍之色,絲羅所制,上面繡着的花樣因年歲久遠而有些磨損,但隱隱還能看出那是一隻怒目圓睜的蒼狼。乾德帝心內一沉,擡眸看着紅蔓,問道:“這帕子,算是什麼物證?”
紅蔓應道:“回陛下的話,蒼狼乃是北遼的圖騰。這帕子,本是寧妃娘娘所贈,用於沈貴妃娘娘與北遼清莬公主相識相認、共同謀劃的。據奴婢所知,裴滿出雲手中,也有一方同樣的絲帕,只因她與寧妃娘娘,本是同出一族的。”
乾德帝一怔,並未應聲。
宛湘寧聽了,起身道:“父皇,這絲帕,可否給兒臣過目?”
乾德帝輕輕頷首,轉手將絲帕遞給高榮,由他送到了宛湘寧手中。
宛湘寧蹙着秀眉,將那絲帕仔仔細細地看了片刻,又道:“回父皇的話,這樣的絲帕,裴滿出雲的確是有的。當日,裴滿出雲被捕之後,沈君琰曾仔仔細細地檢查過她的衣物,的確搜出了這樣的絲帕。那方絲帕,如今正在兒臣宮裡,待兒臣讓瑾芯去取來給父皇看個清楚。”說罷,她回眸看了瑾芯一眼。瑾芯會意,輕一福身,便徑直離開往毓秀宮裡去了。
少頃,瑾芯便帶着錦帕匆匆而回,對宛湘寧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將那絲帕呈給了乾德帝。
乾德帝比較了一下手中的兩方絲帕,的確是一模一樣的,面色也逐漸陰沉了下來。
宛鍾寧見了,自知不妙,又道:“那也不能證明這絲帕正是我母妃所贈!未準是沈貴妃自個兒的呢?”
乾德帝聽了,又拿起方纔的書信翻看了幾眼,又拿着那絲帕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忽而盯着那絲帕的一角怔怔地看了,半晌,方將那絲帕遞給了蘇皇后,沉聲道:“你看看,這裡寫着甚麼?”
蘇皇后接過,仔仔細細地看了看,不由一驚,應道:“陛下,這是個‘碧’字。”
宛楨寧不解,問道:“兒臣不解,‘碧’字又如何?”
蘇皇后凝眸看着他,應道:“寧妃閨名碧漪。”
此言一出,衆人皆明其意。
而後,乾德帝又在另一方絲帕上發現了一個“雲”字,剛好暗合了裴滿出雲的名字。
如此一來,寧妃的細作之罪,算是定下來了。
宛鍾寧面如死灰,怔怔立在原地,少了寧妃爲她出謀劃策,他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纔好。
至此,事情似乎已成定局,殿中一片沉靜,衆人皆不知該說些甚麼纔好。
忖了片刻,宛湘寧起身,對乾德帝道:“父皇,依兒臣之見,此事沈貴妃固然有錯,但終究是被人利用了,且她已以死謝罪,便莫要再追究了。”
乾德帝輕輕頷首,應道:“湘兒所言極是,沈貴妃的喪儀,皆以貴妃之禮操辦,不得有一絲懈怠。”
衆人應道:“是。”
宛湘寧又道:“兒臣以爲,二妹妹在此事中,想必也是受人蠱惑、被人利用了,還請父皇從輕處置,稍事懲戒,便饒了她吧。”
乾德帝輕輕嘆了口氣,道:“沈貴妃亦在信中有言,儷寧不過是替她頂罪罷了。既如此,儷寧已被禁足了多日,想來也反思的夠了,便擇日將她放出來罷。”
宛湘寧輕笑着道:“多謝父皇。”
而後,乾德帝便徑直回了正德殿,將先前彈劾宛攸寧的大臣一一傳來,好生詢問了一番。事實果真如紅蔓所言,大臣們皆是受了寧妃與宛楨寧的蠱惑。而寧妃所給的條件便是,待宛鍾寧順利登基之後,許他們飛黃騰達、前程似錦。
乾德帝聽罷,屏退了左右,猛地一把將案上的奏摺掃落在地,頹然坐於龍椅之上,重重地嘆着氣。
高榮安靜立在一旁,知曉他心內煩悶,不敢相勸,只在一旁安靜地陪着他。
過了半晌,乾德帝方緩過神來,知曉高榮就在身旁,也不擡頭,悶聲問道:“高榮,你說,朕最和善的嬪妃與最老實的兒子,竟是如此包藏禍心。在這宮裡,朕還能相信誰?朕還敢相信誰??”
高榮輕聲應道:“陛下何必如此悲觀,您還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琅華公主他們,他們可都是一心一意爲了陛下好。還有那些朝臣們,縱然又被奸人蠱惑的,但大都是對陛下忠心耿耿的,一心爲國爲民啊!”
乾德帝喃喃道:“忠心耿耿……朕不是在十幾年前,就不相信忠心耿耿了嗎?”
高榮心知他說的正是楊謹知的冤案,心內雖然也想爲楊謹知翻案,卻終究不敢觸乾德帝的黴頭,只在一旁踟躕不語。
乾德帝知曉他的心思,便道:“想說什麼便說罷,今兒個,朕恕你無罪。”
高榮一怔,應道:“是,謝陛下恩典,”穩了穩心神,又道:“陛下,依老奴之見,事情已成定局,多思無益,不如想想後面該如何安忠臣之心啊。”
乾德帝面色稍稍一動,凝心聽着。
高榮繼續道:“如今,啓國三將中,安北將軍已故、沈將軍身陷囹圄、而林將軍則已告老還鄉,朝中大人們見了,未必不爲他們感到心寒吶。如此一來,只怕臣心難安,於國於君,皆非幸事,還請陛下千萬要三思啊。”
乾德帝垂眸思忖,並不言語。
高榮又道:“陛下與幾位將軍,都是多年的交清,對他們的忠心,難道還不知曉嗎?”
乾德帝一怔,側眸看着他,問道:“那依你之見,如今該如何補救呢?”
高榮淺淺一笑,躬身應道:“陛下聖明,自然早已心知肚明,何必來問老奴呢?”
翌日,乾德帝傳下聖旨,將驃騎大將軍沈建勳全家自天牢中放出,即刻官復原職,歸還舊府,一應禮遇,皆如從前一樣。
沈建勳感激涕零,當即便上正德殿請旨,願帶兵出征北遼,以平賊寇。
乾德帝恩准,並又傳一封聖旨,讓他攜同前往,聖旨中封駙馬沈君琰爲護國大將軍,爲驃騎大將軍副將,待凱旋而歸之時,再行封賞。
已攜家眷定居揚州的宣威大將軍林正合問詢,特派長子長孫親率林家兵馬,在半路之上與沈建勳的大軍匯合,一同前往北疆平寇。
消息傳入京城,百姓振奮,皆知安寧有望,無不感嘆乾德帝的仁德。
宛楨寧搖着摺扇緩步走進毓秀宮,躬身對宛湘寧施禮,戲謔道:“恭喜姐姐,賀喜姐姐,如今姐姐可是護國大將軍夫人了,小弟這廂給姐姐道喜了!”
宛湘寧挑眉看了他一眼,輕輕一笑,並未應聲。先前沈君琰被封護國大將軍的消息傳入毓秀宮時,她的確欣喜若狂,不爲別的,只因前世這護國大將軍的名號是在新帝登基之後才得的,如今便得到了,只能說明她已然將前世的命運扭轉。
前世的悲劇,便不會再發生了。
宛楨寧見宛湘寧還未開言,已然淚眼盈盈,不解問道:“姐姐怎麼了?封個將軍罷了,何需如此?”
宛湘寧側眸看了看他,不着痕跡地將眼角的淚拭去,輕輕道:“只是高興罷了。”
宛楨寧頷首而笑,忽又問道:“對了,姐姐,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情。”
宛湘寧問道:“何事?”
宛楨寧看着她,道:“從前,宛儷寧如此待你,又險些將瑤妹妹害死,姐姐爲何要在父皇面前爲她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