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如此。”
青龍頭也不回,專心致志的用地上的雪將劍身擦拭乾淨,然後在那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色旁若無其事的坐下,平靜地望着面前這條封凍的冰河,問:“那我該如何?”
“作爲騎士的兒子,你似乎沒有一點騎士精神,行事魯莽而好勇鬥狠!幹嘛不嘗試着和他們把話說清楚?”她凝視着他,語氣中充滿不滿。
“說清楚?”他將長劍插入身旁被鮮血染紅的雪地上,反問:“你認爲,他們給我時間來澄清一切了嗎?”他抓起一把雪,看着它們被凜冽的風吹的四散紛飛,就像剛纔被他殺死的那幾個半獸人巡邏兵的靈魂一樣無足輕重。“難道我還要客客氣氣的把他們當成長輩或者恩人來對待,保持自己的謙恭有禮?”他將劍插回劍鞘,桀驁不馴的回答:“抱歉,我不是騎士,我是遊俠,謙卑,我不會。”
她無奈的把頭轉開,眺望着眼前的蒼茫雪原。其實,她並不在乎他是否殺了那五個半獸人,這種種族間小規模的遭遇戰實在是太平常不過了,每天至少有數以百計的人死於這樣的戰鬥,這還不包括類似於灰精靈和精靈之間有組織有計劃的相互侵襲。她在乎的是,他殺敵時的專注與毫不留情的手法,就像他自己說的,保持謙恭有禮,他不會。從對方發現他們,到五個對手倒地,只有不足三分鐘的時間。
“你好像很瞭解我?”
她一愣,發現他正在注視自己,於是故作平靜的反問:“爲什麼這麼問?”他回頭望着她,詭秘一笑:“你剛纔說,作爲騎士的兒子……”她猛然覺得自己被他看透了一切,如同一絲不掛的站在他的面前,霎那間變得侷促不安,手足無措,而他卻似乎什麼也沒察覺,臉重新轉向光滑如鏡的冰面,問:“你怎麼知道,我是騎士的兒子?”
“我……”她猶豫了一下,“老師對我說起過你的事情。”她的眼睛望了望他,眼眸中映出他融入蒼茫雪色的滿頭白髮,它們如同遮天蔽日的雪霧,遮蔽了她的眼睛,隱藏了他的心跡。
“啊,我幾乎忘記了,諾蘭大師是無所不知的。”他垂首淺笑,漫不經心的回頭看了她一眼,說:“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坐下來,跟我聊一會兒。”坐在雪中的他,雪落滿了身體,一身布衣如同冰雪砌成的外殼。“半獸人們很快會找來,我可不能就這麼離開,會被人以爲畏罪潛逃,”他莞爾一笑,笑容中帶着一絲孩子氣的調侃,“這一次我會嘗試聽你的——和他們說清楚。”
她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走近他身邊。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她卻真正的被他所感染了,他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時常讓她感到好氣又好笑,不論面對什麼他都能蹦出幾句玩笑,儘管其中常常透着自負與桀驁,可以讓對手暴跳如雷,但自己人卻只有無可奈何發笑的份。
“你怎麼總是這麼自信?”她在旁邊坐下,好奇的問。
“站起來。”他說着,自己先站了起來。她以爲他發現了什麼,急忙起身,他卻不慌不忙的將地上厚厚的積雪掀開,清理出一塊沒有積雪的土地,說:“坐吧,我可不希望你在雪窩裡凍僵。”說着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望着他,心卻在微笑。青龍厚實的皮甲穿在她身上頗顯笨重,在他將皮甲脫下來給她時,她還在極力的推脫,直到寒冷和青龍並肩攜手逼她穿在身上。而類此的照顧,在這幾天,她已經感受了不止一次。
“怎麼?爲什麼不坐?”他擡頭望着她,忽然笑了:“如果這樣還是怕冷,那就只有一個地方了,只是怕你不敢。”說完,他指指自己的胸膛,她蒼白的面孔露出淡淡的粉色,緩緩的在他身旁坐下來。
“看他的樣子,怎麼看都像一個大孩子!”汀雪一邊偷眼窺望一邊想,“不過那些事情的確是他做的呀,獨闖王宮營救思兒的那件事,可是我親眼看到的,他說的那些話……”她記起那天,自己就藏身在王宮監獄附近,觀察着裡面的動靜。那一次,她幾乎以爲他要葬身於此,差一點就忍不住要去救他,可是他卻成功的逃脫了。
“櫻有他這樣的哥哥,一定很幸福吧?”她的嘴角泛出一絲笑意,笑的盡頭有些扭曲。
“你知道我的經歷,就應該知道答案。”他忽然說,以至於她懵懂的望着他,他不無嘲弄的微笑相顧,幾天的相處,他已經不再在乎她的冷淡,因爲她已經無法再保持自己的冷然。他低頭把臉貼近她,像逗弄小女孩一樣說:“不要老是指望從別人那裡得到答案,自己動動腦筋!”說完用修長的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得意的微笑着把臉轉開。
“什麼呀!”她望着他的側影,沒好氣的暗自咕噥一句。
她“哼”了一聲,反脣相譏:“不要裝模作樣的扮老成,只怕你根本就是裝的很自信,所以纔不敢說吧!”青龍聞言掃了一眼她不服氣的表情,平時異常鎮定成熟的蒼白小臉兒,此刻卻因爲嘟起的小嘴看上去像個倔強的少女。他莞爾一笑,點頭答應:“看樣子我是必須坦誠相待了。好吧,既然你知道我的過去,就該知道我生存的環境,它們迫使我必須樂觀並充滿自信,否則……”他鄭重的送去一個意味深長的凝視,重又恢復了頑皮的神情:“我就活不到今天了。”她想笑,沒笑出來,她想慨嘆,又覺得不合時宜,只是默默的望着他,微微頷首。
“你知道,關於我的兩個妹妹的故事嗎?”她吃驚的望着他,半晌無語,他的目光探尋着一片蒼茫的雪霧,語氣深沉的說:“櫻就是我的小妹妹,這你應該知道。”她點點頭,雖然他並沒有注意看。“而我的另一個妹妹,還不知身在何方……”他的目光中飽含期望,“所以不論是誰,都不能阻擋我活下去。”他的嘴角裸露出一絲兇狠的殺氣,看得她膽戰心驚,雖然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你的妹妹,我聽說……”她猶豫着說:“聽說她是精靈和人類的混血兒?”她小心地注意他的表情,他的臉頰因爲被觸及了心底的痛而抽搐了一下,但他並沒有表現的很激動,而是平靜的點點頭。
“所以她……”她壯着膽子繼續問:“出生的時候沒有得到長老們的認可,沒有被承認……”她的聲音很低,低的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到,“被承認公主的身份。”她聽到他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彷彿是一聲絕望的怒吼,但卻如同一團火焰被冰水澆滅,只有淡淡的青煙殘缺不全的出現。
“是。”答案簡單的讓她顫抖,她幾乎以爲他憤怒了,因爲她在他臉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冷意。
“你不會……”她低下頭,咬着嘴脣,想要把那半句話嚥下去,可是心中強烈的渴望讓她必須問出這句話:“你難道不覺得,她的身份卑賤,令人恥辱嗎?”
他回過頭來,凝眉注視着她,她怯怯的將身體向後縮,卻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陰鬱的表情,只看到了絲絲悲涼。他一聲長嘆,默默地站起來,忽然低下頭,反問:“恥辱,你問我她是否讓我感到羞恥,也許吧……”她心頓時涼了半截,他卻繼續說:“如果那樣的話,難道我,要爲我那爲了愛情而歷經坎坷的雙親感到羞恥嗎?”他轉身走出兩步,“又或者,我該爲自己的身份而羞恥,那個身懷雙重血液的人不應該是她,而是我這個家中的長子。”
她望着他的背影,淚水溼潤了眼眶。她從地上站起來,快步走向他,說:“其實……”
“他們來了。”
她一驚,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大羣半獸人士兵殺氣騰騰的衝了過來,足有上百個,她預感到,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於是回頭望向他,等待着開戰的決定。就在這時,她卻發現他的臉上再次寫滿了孩子般淘氣的笑容,他問:“你準備作戰嗎?”她不明所以,茫然的點點頭,他卻笑的更加頑皮,說:“如果我們能夠不必戰鬥就和他們分道揚鑣,豈不是一件好事?”
她滿心疑惑的望着他。而此時,半獸人們已經撲到了面前,他抓住她戴着銀絲手套的手,用力一拉,她驚叫一聲,幾乎被拖倒在地,他卻穩穩的扶住她的身體,拉着她的手轉身疾走如飛,甩下一片沉重的腳步聲在後面徒呼奈何。
不知跑出了多久,他終於停了下來,看了看周圍,已經沒有追兵的痕跡。他忽然覺得握着的那隻手猛地脫離了自己的手心,下意識的回頭,看到她臉上侷促的表情,微微一笑。不等他開口,她已滿含嗔怪的搶先說:“你果然不是騎士!”他對她責怪的眼神不以爲意,反而笑眯眯的問:“怎麼看出來的?”她打量着他臉上玩世不恭的笑臉,啼笑皆非的搖了搖頭,嘆道:“哪有騎士見了敵人,兵不血刃拔腿就跑的?”他得意的哈哈大笑:“說的對,所以我不是騎士,我是遊俠,幹我這行,就是打的了便打,打不了就跑,反正他們也奈何我不得。”
她看着他洋洋自得的“無賴”表情,無奈的聳聳肩,哭笑不得。
“真是沒見過你這樣不正經的精靈!”她沒好氣的瞟了他一眼,雙手背在身後,徑直往前走,青龍從後面攆上一步追問她:“我怎麼不正經?”汀雪回頭用清澈的眼眸打量着他,說:“反正就是不正經,我就不相信,黎哥哥也像你這樣,打不過就跑!”說着習慣性的用手捋了一下耳邊散亂的頭髮。
青龍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集中在她的耳朵上,滿心的震驚溢於言表,他吃驚的用手指着汀雪,汀雪情知失手,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心慌意亂之下轉身想要逃走。但青龍比她更快,他猛地拉住她的手臂,一下子將她拖進懷裡,汀雪吃了一驚,禁不住驚叫起來。當她從慌亂中清醒過來時,擡頭髮現青龍正凝視着自己後方,她掙脫了他的懷抱,驚恐的望着他,卻發現他的左手手腕一片血紅,幾滴紅色的液體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與此同時,天空中一聲長嘯吸引了汀雪的注意,一個灰黑色的怪物正虎視眈眈的俯視着他們,張牙舞爪隨時準備撲擊下來。